“老爷,老爷?”李果儿小声叫道。
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了一嗓子哭嚎,是那炮仗似的老三秋云净又闹开了,秋泓立刻睁开了眼,直起身问道:“是吐奶了吗?”
没过一会儿,奶妈婆子来回话,说三哥儿只是睡醒了要找人抱。
秋泓松了口气,按了按眉心,随口道:“从年前就开始病,到现在也不好,若是等过两日上了路,那可怎么办?”
说完,他便要撑着扶栏下榻。
李果儿急忙上前为他家老爷穿鞋,又给秋云秉使了个眼色:“哥儿去院子里玩吧。”
秋云秉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秋泓,转头抱着自己的木马摇摇晃晃地跑了。
等他走了,秋泓才说:“昨日开蒙先生来瞧了一眼,说秉儿文义通晓得一般,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今日我问了他两句,连启蒙诗都念不通,就知道四处疯跑。”
李果儿木木地回答:“老爷,秉哥儿才六岁。”
“六岁?”秋泓拿扇子敲了一把李果儿的脑袋,“我六岁时都能做打油诗了。”
李果儿摸了摸脑袋,从怀里掏出了信:“老爷,这是北边来的。”
秋泓扫了一眼信封,脸上神色未变:“放桌上吧。”
“是。”李果儿乖顺地应道。
走到桌边,绕过堆摞成山的文牍书信,如今已是秋府家仆头头的李管事一眼看到了一碗摆在角落里并且已经凉透了的药,他放下信,立刻大声叫道:“老爷,您怎么又没喝药?”
秋泓离得远,尚未来得及制止,李果儿这嗓子已经嚎到了隔壁,当即就引来了舒夫人。
“水儿,”这个如今唯一一个能管得住秋泓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口埋怨道,“你怎么回事?前几日病才刚好,今日又不喝药了。”
秋泓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把叆叇给我。”
李果儿端着药,从秋泓身边走过,又是一副顺眉低目的模样了。
“老爷,叆叇在桌边,小的给您把这药热一热。”他细声细气地说道。
半年前的盛夏,陆渐春攻破北都,狼王也古达在从广宁卫出逃的途中被王竹潇一枪挑杀。随后,为了换回仍旧被关在昇军中的布日格,脱古思和也儿哲哲一起,为明熹皇帝祝颛送来了降表,重伤濒死的少狼王终于能够回到他那心心念念的草原了。
只可惜那时,邬家在京梁敲登闻鼓,祝颛一面和稀泥,一面纵容百官弹劾,逼得秋泓辞官,而那时的“南党”才初步成型,唯一有点权势的徐锦南正绞尽脑汁地与倒戈回廷的“北党”拉锯,企图用明熹皇帝这个草包挽回秋泓执意要走的心。但不论如何努力,谁也没能压住愈演愈烈的攻讦,而明熹皇帝回了北都一见自己的亲亲老师沈惇,立刻就把他的秋先生抛之脑后,想也没想,便批了秋泓的辞官奏疏,以平邬家人之愤。
本想着“欲拒还羞”的人这下彻底被逐出了朝廷,以至于昇军旗都开得胜,皇帝还于旧都了,秋泓也没能在北都城外看一眼那梗着脖子,誓死不给祝颛下跪的布日格台吉多有骨气。
不过,近日这纷至沓来的信里倒是写了不少这位草原少狼王的近况。
“老爷,药来了。”没过多久,李果儿端着碗回来了,他当着舒夫人的面,拿走了秋泓手里信,“老爷,还是趁热喝了吧,您若是怕苦,小的就去找点蜜饯来。”
秋泓站着不动看信,李果儿只好把那放在桌上的药交到他的手里。
“送信的人已经离开了?”秋泓问道。
李果儿有一答一:“小的发现信时,人就已经走远了。”
秋泓“嗯”了一声,皱着眉抿了口黑糊糊的药汁。
这时,秋顺九房里的小厮张官儿来报,说太爷要请老爷过去讲话。
秋泓的药还没喝完,舒夫人先替他答了:“又讲什么话,一天到晚的,他哪里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小厮张官儿觑了秋泓一眼,赔笑道:“太爷晚间在外头吃了酒,嚷嚷着要见老爷,都闹了小半个时辰了,我们知道老爷身上不好,也不敢来打搅,只是……”
“罢了罢了,”秋泓赶紧放下还没喝到一半的药,又吩咐李果儿把信收好,“我去后面瞧瞧太爷。”
再过几日,秋家就要启程回少衡了。
本来秋泓辞官之后,这一家子就该起行,但因秋泓的伤病反复,折腾了小半年,才算准备好动身。谁知动身之前,秋顺九又不愿意走了。他在陪都住惯了,不想回少衡那等小地方,自从听说秋泓把官辞了,就整日唉声叹气。等叹完了气,便又开始出门寻欢作乐,在京梁桐香坊里的大小勾栏里流连忘返。
舒夫人管不住他,秋泓没法管他,倒叫这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当起了纨绔。
至于张官儿说他喝醉了酒,在自己房里嚷嚷着要见秋泓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发生了。
不过,秋顺九见了自己的这位好大儿,还能说什么呢?他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秋泓给的,秋泓要辞官,他不乐意,却又没处说理,因此只能倚老卖老,变着法地折腾他那还算有孝心的儿子。
这日,见着秋泓进了门,秋顺九就开始躺在榻上学蚊子哼哼,他先是眯缝着眼睛瞥了一下立在碧纱橱旁打量自己的人,随后捂着心口道:“哎哟,这两天不知怎的,这气就是不顺,一直堵在这里,难受得很。”
秋泓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他爹身侧:“前天不是给您请大夫瞧过了吗?大夫说您这身子骨硬朗得能吃下一头牛,今个儿怎么又不得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