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当年华忘尘于塞外救下碧罗后,他们二人曾试图刺杀可图哈兰的女婿,也就是碧罗的生父。
只可惜,那一碗本该被这个回乌男人喝下的毒药,最终落进了可图哈兰公主的肚子里,当时,年仅八岁的也儿哲哲亲眼目睹了母亲痛苦死去的过程。
杀母之仇,都是杀母之仇,而也正是这此生都无法消解的杀母之仇让秋泓有了把李峭如送去北都做细作的底气。
名誉上的北廷宰相,实际上的北牧人“吉祥物”李执,怎会不清楚自己儿子回来的目的?他自然顺水推舟,在前线大闹巫蛊之乱时,促成了可图哈兰撤兵这一场好戏。
而秋泓所说的“再等等”,却不是等一个确切的结果。
他是在等李峭如赶紧抽身。
但远在京梁的祝颛,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又三天,坐镇洳州的秋泓接到了一纸令他无比烦闷的圣旨。
祝颛,勒令他与陆渐春抓紧时间回京梁。
“简直是胡闹!”秋泓当着前来宣旨的南录司都督冯忠和翰林院编修谢谦脱口骂道,“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岂是我和陆将军说回去就能回去的?”
冯忠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曾伺候过大统皇帝,本已在京梁养老数年,谁料一朝北都沦陷,他这个前朝老人,又被拉到御前听事了。
只不过这冯公公已年老耳背,听到骂声,权当秋泓是准备接旨,正要上前,却被好心的谢谦拦了下来:“冯督公,您先下去歇着吧,我来。”
说罢,他接过圣旨,走到了秋泓身前:“部堂,陛下虽忧心战事,但朝中大事小情都无比依赖您,一日都离不开您。”
“陛下忧心战事就该好好体谅前线的将士们,这种紧要关头召我回去也就罢了,召陆将军回去又是为何?是不是有人在陛下面前嚼了舌根?说了不中听的话?”秋泓阴阳怪气道。
谢谦脸上挂不住,赔笑着说:“部堂,陛下的决定,臣等如何能说得算呢?”
“你们如何能说得算?”秋泓冷笑,“我离京前,是如何嘱咐你们的?凡大事,须得先报送洳州,让我知晓,后才可决断。陛下要召我和陆将军回去,王相、赵太宰他们拿不准主意,徐锦南、唐彻呢?他们二人也不知写封信过问我的意见吗?”
谢谦是明熹三年辛卯科的进士,而后拜在了秋泓同年汪屏门下。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颇为尴尬的身份,那就是,此人乃沈惇长兄沈恪的妻家外甥,明面上,他算是从北廷“叛”过来的人。
只是谢谦此人心思活道,他左右逢源,还没出翰林院,就在南廷里结交了一帮好友。
秋泓离京前,那份出格的票拟就是谢谦写的,若不是徐锦南出来和稀泥,汪屏这老实人恐怕就要替学生上去请罪了。
而眼下,祝颛要临战召将的事一出,秋泓一下子就猜出了京梁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陆渐春北调后,唐彻外派出京,总督两江与阡南军务,他不在京城,拍板定事的人自然就成了空有其名的长缨处总领大臣王一焕和吏部尚书赵敛。
王一焕和赵敛虽没什么本事,但大局观是有的,他们二人都是长靖朝的老臣,不是没经过纯皇帝祝旼战死后朝野上下打成一片的乱状。
更何况,祝旼好歹还算个人物,祝颛是什么?一个只会玩女人喝花酒的草包皇帝,他怎么可能冒出临阵召将的念头?多半是此人头脑一热,嚷嚷着想见秋泓,于是别有用心之人便趁此机会,要那蠢货顺道把陆渐春也召回来。但召回陆渐春事大,王一焕、赵敛不可能不拦着。
不过,这两人圆滑至极、明哲保身,他们就算是不同意,也不会明着说,大抵,在面对祝颛时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还是先问问秋先生吧。”
于是,送信问秋泓的事,自然就落到了平日里负责帮长缨处写票拟、给宫里撰应制诗、贺表以及草拟圣旨的翰林院手中。
如今的翰林院归属赵敛之子赵思同掌管,赵思同是个花花公子,逃到了南边就开始安心吟诗作对,不理政务,所有事情都丢给手下那群修撰、检讨和庶常们处理,一来二去,写信问秋泓就成了谢谦的任务。
谢谦没想到,秋泓不在京梁,却把京梁的事猜得一清二楚,甚至,还看明白了自己想要讨好皇帝、用心不纯、一步登天的念头。
他顿时面如死灰,汗如雨下,在秋泓面前连句话也说不出。
秋泓冷声问道:“谢编修,我早就听说,你时常在翰林院里讲,本部能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子,是因得了好运,傍上了当今陛下,所以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一年连升五职。你甚至还背地里撺掇在科道任职的同年,想要弹劾我历俸未满,是吗?”
谢谦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本部且问你,你是讨了陛下欢心,可若陆将军真被召回去了,前线有了什么闪失,你该如何是好?”秋泓冷眼瞧道,“你是辛卯科的榜眼,及第时不过二十五岁,本就有大好前程,何必做这种见不得人且伤天害理的事?”
谢谦抿了抿嘴,无法回答。
确实,他二十五岁及第,直接授了编修一职,已比旁人先了一大步。
只不过,没有秋泓以及徐锦南那帮戊子科进士的运气,他恐怕得先在翰林院熬上九年,然后历六部,再然后做讲官,恐怕才能等到长缨处廷推这一步。
但如今看来,秋泓和徐锦南还不到三十,汪屏不到四十,他们二人的同年之中不乏青年才俊。王一焕和赵敛以及南下的那帮老臣退了之后,顶上长缨处的必是他们,等再把他们熬倒,那又不知猴年马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