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岫如凑近了秋泓,为他拉了拉被子,轻声道:“你如果不许我去,得补偿我些什么才好。”
秋泓坐着没动:“你想要什么?”
李岫如想了想,笑道:“秋部堂愿意给我什么?”
秋泓一抬眉,作势就要和衣卧下睡觉,却被李岫如不依不饶地拉起:“秋凤岐,我都把舍弟送你了,你竟不肯好好赏我。”
秋泓连日为政事烦心,此时却被李岫如这没头没脑的话逗乐了,他隔着被子去踹这发癔症的人,笑骂道:“谁要你弟弟了,赶紧领回去,我见了就心烦。”
李岫如却一把捉住了秋泓的小腿:“那可不行,秋部堂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概不退换了。”
窗外云垂丝急,打得芭蕉叶动,树影魅魅。
雨珠砸在了墙下干泥上,将那泥中看似行将枯萎的枝杈浸润出了新绿的颜色。
直庐后的池塘中,数只金鱼在荷叶下嬉戏游动,把浮在水面上的几朵残莲搅弄得上下摇曳。忽而一朵被拽下,忽而一朵又跃起,盛满了雨水的花蕊一晃,将其中饱含的露珠洒入塘下金鱼的口中。
烛芯一闪,灯影映在了纱幔帐上,渐渐地,缓缓地,这一点微弱的光也暗了下去。
啪嗒!一声清脆的低响传来。
“谁?”李岫如扬起身,精神倏地一紧。
侧躺在床边的秋泓已经睡熟了,他听见了李岫如的声音,茫然地半睁开眼,伸出一只手,要去拉他。
窗下几声猫叫,一道黑影跃上了院墙。
李岫如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他握住了秋泓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俯身拨了拨这人散乱在脑后的长发,低声道,“你出京那日,我就不去送了,陛下派我随国公爷上鹊山祭祖祈福,明日一早就得启程。”
秋泓含糊地“嗯”了一声,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李岫如又坐了片刻,见人呼吸变沉,手也慢慢松下,这才起身,把散落在地的官服官帽收整好,挂上衣架,随后为秋泓拉上床帏,自己轻手轻脚地走了。
出了门,雨势稍弱,有月色斜出云翳,照在门前台上。
这时,李岫如才发现,在窗沿下,有一排小小的脚印。
三天后,秋泓离京,赶赴北怀前线。
天越往北越冷,还未踏入两怀之地,就先撞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一行人不得不改道潞州,停在了涉山脚下。
近些年怀俞一代战事频发,原本生活在此的百姓纷纷南逃,所剩的民户已不算多,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守着军田的屯田兵。
李果儿陪秋泓在乡野间转了半天,看前线农耕,掌灯时分回了驿站,正巧遇上来递信的邬家管事,急忙把人请进屋里说话。
自去年秋泓的外祖母过世后,余下的舒家人便搬回了樊州少衡,一为躲避战火,二为守着那差点被关振毁去的祖田家宅。
但秋泓的岳丈家却仍留在了涉山,也不是因为别的,主要由于邬氏一族当年为了自保,早早地在潞州入了军籍,如今战时,凡是军籍人家,概不许随意走动。以致两怀已乱成了一锅粥,邬夫人的父母兄弟依旧得待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提心吊胆地生活。
今日,邬太爷送信,为的也是这件事。
“姑老爷,就算是我家太爷求您了,咱们祖上都是生在一条江边上的,何必死揪着那民籍军籍的不放呢?”管事年纪大了,在秋泓面前忍不住倚老卖老,他说道,“就算是咱们县太爷的家里头,也有两门军籍的亲戚,去年不都脱了籍跑去南边了吗?姑老爷您在朝廷里做大官,哪里办不成这么一件小事?”
秋泓却说:“你们县太爷家的哪门亲戚脱了籍跑去南边了?把他名字报上来,我叫潞州布政使司好好查查。”
“这……”管事一滞。
他见倚老卖老不顶用,又把自家小姐抬了出来:“姑老爷,我家三小姐也嫁过去好几年了,儿子都生了两个,前年还得了诰命,就算是看在我家三小姐的面子上,姑老爷您也行行好吧。”
秋泓还没开口,铜钱儿先不乐意了,他叫道:“你家三小姐得诰命是因为我家老爷有本事,你先弄清主次关系……”
“闭嘴,”秋泓呵斥道,“你废什么话?李果儿把人领走。”
铜钱儿是走了,但邬家管事到底说不动铁石心肠的秋泓,他只能哀叹道:“姑老爷,您这是何必呢?”
秋泓心知与这人讲不通,但还是苦口婆心道:“你回去告诉我岳丈,小婿虽在朝廷为官,但也得遵朝廷的法度,若是有权之人个个都徇私枉法,这世道可还有平头百姓的活路?更何况,眼下正是战时,战时军籍人家要听卫所调配,这是明明白白写在《昇典》里的,我若徇私,那徇私之人就会数不胜数。”
邬家管事唯唯诺诺,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好在是王竹潇派来接特使的人到了,没给这位老管事继续哀求下去的机会。
很快,秋泓再次动身,这回,路上未停,一行人直接穿过了两怀两俞一代架起的火炮防线,来到了站在城墙上就能望见北牧人军旗的洳州卫——这是座刚刚夺回不到一个月的城池。
“一收到部堂的信,末将就立刻撤回了洳南和安西的两处布防,重新填补上了怀阳一代的空缺,就怕北牧人趁机偷袭,但好在这半个月内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王竹潇叹了口气,“只是现在战线拉得太长,我怕若是将兵力分散开去,要不了多久,布日格就会找到最薄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