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王祝炯与魏王祝暄不对付一事,秋泓早有耳闻,毕竟,两人的矛盾就起源于那年魏王忽然给他“行贿”了十万两黄金,最后却引得诸位藩王不得不开私库,救济国帑,搬出自家的银子供给南廷北伐。
祝炯为此耿耿于怀,在祝微登基后,他入宫觐见时,没少在小皇帝面前说三道四,也没少背地里给祝暄使绊子。
幸而祖训犹在,藩王不得参政,祝炯终究没能扑腾出风浪。可谁料,就在天极三年刚刚开春的这个当口,他居然真的搬出祖训,并自称自己得到了高皇帝的圣谕。
“我的人已去过一次沛州,但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凤岐你这是危言耸听了。”沈惇一面用杯盖刮浮沫,一面心不在焉地回答,“明日我家小女要回乡成亲,今夜凤岐你须得一人留在直庐。”
秋泓眉心微蹙,仍说道:“倘若藩王打着高皇帝的旗号聚拢人心,行谋逆之事,我们就得抓紧时间禀报陛下,着令清剿。尤其是如今陛下年幼,膝下尚无太子,身边又无嫡系兄弟。这两年来,各地藩王蠢蠢欲动,都恨不能像当年徐王一样,打入北都……”
“就算是像徐王一样打入北都又如何?”沈惇如今满心想的都是长女出嫁,哪里有心情去琢磨这等虚无缥缈的事?他放下茶盏,不耐烦道,“要我说,凤岐你就是太紧张小心了,人人都知姜王是个什么货色,他一向雷声大雨点小,若是有什么不轨言行,派个翰林过去宣旨,令他在府中禁足几月就行,何必大动干戈?更何况,现在北边刚定,五军营和天策军可不是当年那个被狼王追着跑的废物了。凤岐,你只管放宽心。”
说完,他起身掸了掸衣袖,站在镜前一整衣冠:“凤岐,你瞧我,可还有当年龙骧虎视之姿?”
秋泓认命地站起身,替沈惇摆平了帽翅:“沈公雄姿英发,不减当年,明日定能镇住亲家。”
沈惇大笑。
等整好衣冠,他又对镜仔细地捋了捋短髭,随口问道:“你家小女儿何时出嫁?我怎么不见你为她相看婆家?”
秋泓听此,满头官司:“别说女儿了,我家那几个年纪大的儿子都还没议成亲。前些日,秉儿的前老丈人送来了信,说自家女儿忽地出了家,做起了道士,不得不与我悔婚。这事传至后院,不知怎地,叫那小丫头听见了,也在我面前嚷嚷着要出家做道士。她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做道士吗?”
“她也不知什么是出嫁。”沈惇悠悠接道。
秋泓一愣,不说话了。
良久后,沈惇“啧”道:“所以说啊,凤岐,后宅里没个女人就不行,你母亲时常不在京城,那半大丫头,总不能是你日日教导吧?”
秋泓心虚,不由高声道:“我准备给她请个讲学先生。”
“请个讲学先生?”沈惇笑了,“要我说,与其请个先生,不如娶个后娘。不然,等她再大些,读了书,就更不想嫁人了。”
“不嫁就不嫁,”秋泓忿忿道,“我堂堂大昇次相,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女儿?”
沈惇长叹一声:“现在如是说,等再过几年,你便讲不出这样的话了。”
天极三年(二)
长夜寂寞,月色如水。
秋泓独自一人靠坐在长缨处直庐后廊檐下的藤条躺椅上看池塘里的荷花,正在他昏昏欲睡时,杨旺从屋里探出了半个脑袋。
“次相?”他笑嘻嘻地叫道,“您家里来了人,给您送宵夜呢。”
秋泓急忙站起身,跟着杨旺往前厅走,还不等走到前厅,就有一个黑糊糊的小团子扑到了他的腿上。
“爹爹!”这小团子奶声奶气地叫道。
秋泓一愣,赶紧弯腰把这小孩子抱起,举到眼前一看,不由吃惊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今年刚刚六岁的秋家大小姐秋念心笑出了一个鼻涕泡:“因为我跟二哥哥、三哥哥投壶赢了,所以大哥和李管事只能带我来!”
秋泓皱着眉看了一眼垂头立在后面的李果儿,以及一个细高挑儿的少年:“净是胡闹,外面人多眼杂的,怎能把姐儿就这么带出来?”
“我换了衣裳!”秋念心扑腾着扒在了秋泓的脖子上,“李管事说,我换完衣裳看上去和外面的小书童没什么区别。”
秋泓失笑,他揉了一把这小丫头的脑袋,单手抱着她走到桌边,摸出几镮钱来,抛到了杨旺的怀里:“公公出去买酒喝吧。”
杨旺美滋滋地接过钱,作了个揖:“次相您和哥儿姐儿好生歇着,我去外头守门。”
说完,他颇有眼力劲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李果儿来到了近前:“老爷,今天下午,燕宁来信了。”
“燕宁?”秋泓放下秋念心,对那个始终默立不言的少年道,“带你妹妹去后院玩,离池塘远些。”
已有几分像个大人的秋云秉上前,俯身抱过那仍抓着秋泓的小丫头,低声道:“儿子告退。”
看着这两个“麻烦精”走远,李果儿从提着的饭盒中抽出了一封长信:“是唐总督寄来的,上面标了红。”
秋泓眼前一亮,立刻接来就看,等看完,他长舒一口气,说道:“陆帅坐镇中军,陆鸣安率三万精兵,将南下骚扰燕宁边境的建中跖部赶回了岭东,还俘虏了跖部首领的两个儿子。”
听到这话,李果儿也笑了:“陆帅神武,这下,圣上可得召回将军,好好封赏一番了。”
秋泓放下信,脸上掩不住喜悦:“跖部首领的两个儿子,那文齐和那文禄必要送入京中面见陛下,过不了几日,总督的正式战报就会呈上朝廷,到时候,问潮和他侄儿便可入京述职。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