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好生读书,臣先告退回长缨处了。”他匆忙说道。
随后,不等祝微发话,秋泓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跟着杨旺跑了。
离开前,满脑子都是沈惇的秋泓没有听到,祝微皱着小脸,低声嘟囔道:“沈淮实沈淮实,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模样。”
从宝华殿走到长缨处所在的斋书房,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秋泓一路小跑,连这盏茶都没用完,就气喘吁吁地推开了斋书房的门。
嘭!刚踏进门槛,里面就传来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你老子和弟弟犯了错,受了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何脸面在这里与我大喊大叫?有本事,就去诏狱里找李指挥使说理!”沈惇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他这话还没说完,裴照的怒喝就已响起了:“我老子爷犯了什么错?当年北牧人来,多少人跪在狼王脚底下称臣!什么李道阳、张闽、王斐的,难道他们致了仕,就可以把他们的罪责都堆在我裴家人的身上了?明熹四年底,可是我冒着风险南下,为陛下送去北廷消息的,当时你沈淮实在何处?怕不是在和也儿哲哲那婆娘偷情呢吧!要不是秋凤岐,你能人五人六地坐在这里,当中堂吗?”
“放屁!”沈惇大骂一声,扑上前又是一通乱揍。
秋泓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混乱的景象:沈惇歪戴着帽子,官袍被扯开了一个口子,腰上的玉带也断成了两节。至于裴照,也没好到哪里去,两只眼睛顶着两个大大的乌青,嘴角破了皮,下巴肿得像核桃——沈淮实的武功竟略胜了他一筹。
“今天,我非得宰了你这个老匹夫不成!”裴照长腿一伸,正揣在沈惇的大胯上,疼得他“哎哟”一声,倒地不起。
“行了行了!”秋泓心力交瘁道,“明日一早大朝会,打成这个样子,如何面见天颜?近来藩地使者来京,你们难道就要顶着这样的脸庞,去见四夷来客吗?”
两人正打在兴头上,秋泓这话哪里管用?
只见沈惇捱过了这阵疼,翻身跳起,就要往裴照的脑袋上招呼。
“沈淮实!”秋泓忍无可忍,大叫起来。
他冲上前,一把抱住挥拳上阵的沈惇,又呵斥呆愣愣的小太监杨旺道:“还不快拦着裴学士?”
杨旺如梦方醒,赶紧上前拉住裴照:“裴学士消消气,快别打了,小心惊扰圣驾。”
裴照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对着沈惇啐了一口:“卖身求荣的东西!”
说完,这人扬长而去。
沈惇忿忿不平道:“自己老爹躺在床上命都快没了,他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和我斗,真是个,真是个不孝子!”
“你少说两句吧!”秋泓拽着仍要梗着脖子,踏着门槛,站在长缨处门后撒泼的沈惇进了里间,“裴照下手没轻没重,你都伤到哪儿了?”
沈惇仍气势汹汹:“本相哪里会被他伤到?”
秋泓沉了口气,吩咐杨旺道:“去打盆水来。”
杨旺赶紧溜着门缝跑了。
“四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能干出这档子事。”秋泓按着沈惇坐了下来,“害臊不害臊?若是今晚顶着这一身回到家里,让你孩儿们瞧见了,心里该作何感想?”
沈惇绷着脸,不说话。
“把衣服换了,我给你上药。”秋泓放缓了语气。
这直庐里的卧房不算大,平日里也只有一些在此值守的官员们小憩,沈惇所坐的床前拦着一扇屏风,屏风后有衣架。
秋泓端着杨旺打来的水,拿帕子细细擦了一遍官帽和玉带,又将这些都挂到衣架上,然后才走到沈惇面前,弯下腰,扳过他的下巴,用白药去擦他唇上的伤。
“凤岐,”沈惇拨开了秋泓的手,“你说裴松吟那老贼怎么还不死呢?”
秋泓脸一沉:“沈公慎言,裴相可是我师翁,哪有学生咒老师死的?”
沈惇觑了一眼秋泓的脸色,默默道:“你倒是忠厚,可话说回来,他这些年坑害你的次数还少吗?”
秋泓抬了抬嘴角:“裴相有裴相自己的打算,我过去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生,在他身边待着,也没什么大用,老师自然看不上我。”
“少说这种豁达的话!”沈惇冷哼一声,却不慎牵扯到了嘴上的伤,顿时胡须一颤,缩起了脖子。
秋泓失笑,他故意去看这人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沈公自己小肚鸡肠,还不许别人心胸宽广。别的不说,若今日这事换成我,我可不会跟人家挥拳掳袖,大动干戈。”
沈惇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一拉秋泓的手,把人揽到了自己身边:“我若是把那裴烝今日供出的事讲给你听,你定要恨自己怎么就拜到这么一个老师的门下了。”
“为何?”秋泓一脸迷茫。
沈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握着秋泓的手开口了:“凤岐,你可知当年害死你夫人的,到底是谁?”
秋泓一栗,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当年邬家之事,牵扯颇多。从潞州织造贪污案到宣阳书院、涉安学派串谋天崇道一事,再到裴照南下,北廷投降,秋泓重伤后被逼辞官,几番接二连三的打击,叫人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力。
尽管后来此事被言官们压下不提,何皓首的血书以及陪嫁丫鬟刘知月的供词都证明了秋泓的清白,可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人称,邬家之祸,祸起秋泓,邬夫人之死,全赖她夫婿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若不是秋泓自己指使邬茂勤贪污了军饷,他的表兄兼内兄又怎会在秋泓一到洳州后,就立刻在狱中自杀?若不是秋泓逼迫邬家给自己顶罪,邬夫人又怎会自杀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