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吃这个?”维亚走过去,在林斐床前坐下,忧心忡忡地看着林斐手中那管营养液。
之前的身体检测中显示,林斐的胃坏得不能再坏了,难以消化普通的食物,只有像营养液这样被高度加工过后的食物能够消化。如果只是生理上的病情,他们可以倾尽全部医疗力量去医治。然而,林斐不愿意让他们治疗。
林斐垂着头,他足足睡了十四个小时,可脸色还是苍白,神色疲倦怠懒。
维亚试探着去拿林斐手上的营养液,哄小孩一样的语气:“斐斐,这个又没营养又不好吃,我们吃那个好不好?那是你最喜欢吃的菜。”
林斐手上没什么力气,维亚轻而易举就拿走了他手上的营养液,然而面对维亚端来的食物,林斐却别过头,垂着眼睫说:“我想休息了。”
场面有些冷滞,维亚抬手碰了碰林斐的肩膀:“只吃这么一点怎么办?到时候走都都不动,多吃一口好不好?”
兰德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眼中的情绪,闷声闷气地说:“就是因为每天吃这么点,才总是没精神。”
兰德不想抱怨的,可是他实在太怕了。
每天他待在林斐身边,看着林斐从白天昏睡到晚上,从晚上昏睡到白天,他记录下了林斐每次苏醒、睡眠的时间,吝啬鬼一样计算林斐的时间,他比所有人都更了解林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上前摸摸林斐身体,没有一丝邪念,仅仅是担心他会在无尽的睡眠中……永远死去。他的心脏仿佛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而是被某个不可名状的巨手捏住,他不知道那颗心脏什么时候会被捏爆,于是每一天都是心惊胆战、惶惶终日。
几年前,他每天都在接受手术、林斐的行迹却突然消失的那段日子,兰德以为那是他此生最痛苦的时刻。可到了今天,兰德才发觉,痛苦没有极限,当时间成为痛苦的单位时,绵绵无期的绝望能反复凌迟一个人的心神。
兰德捏紧手中的盘子,却听到耳边传来林斐的声音:“我不是故意的。”
“吃不下了,”林斐说。
维亚连忙摸摸林斐的脸,心疼地看着他,说:“没事没事,吃一点也很厉害了。”
一直站在后面的尤里安冷冷地看着兰德,抱着手臂说:“兰德,承受不了的话,就让你哥哥来照顾吧,难道还要斐斐安慰你脆弱的小心脏吗?”
维亚扭身狠狠瞪了尤里安:“尤里安你闭嘴。”
维亚的目光又看向兰德:“维德?那还不如让赛加过来。”
接收到尤里安的目光,维亚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住嘴,可林斐已然听到这个名字,他慢吞吞地问:“原初种怎么样了?”很久没看到他了。
那天安抚室发生的一切,林斐不愿意回想,他把所有记忆都丢进了心中紧锁的盒子,假装自己什么都忘了,唯独有关于赛加的记忆,林斐还记得。他记得当时,是赛加把他从雄虫中间救出来的,这不是赛加第一次救他。
塞梅尔开口道:“赛加他——”
塞梅尔话还没说完,尤里安瞪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塞梅尔也不知怎么,还真又闭上了嘴。
这一点不同寻常反倒引起了林斐的注意,他那双绿色的眼瞳从塞梅尔身上转移到尤里安身上。。
就在他们以为林斐会问什么时,林斐却收回了视线,什么也没说。
兰德咳嗽了几声,咽下喉咙里的酸痛感,故作轻松地和林斐说:“赛加他挺好的,斐斐是想见他吗?”
林斐侧过头看向兰德,看了几秒,他说:“你们不想说,可以不说。我难道能逼你们吗?”
“没必要骗我,”林斐的语气稀松平淡,却让周围一圈虫听得心里发凉发慌:“当然,你们就算骗我,我也不能做什么。随便你们吧。”
兰德瞳孔一震,伸手去抓林斐的手:“斐斐,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林斐随便兰德怎么抓,看着兰德的目光就像看一个花瓶、一个摆设,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反应,仿佛活人的灵魂已经彻底挣脱这具孱弱的身体,现在的林斐只是一具随惯性行动的肉身。
就像他说的那样“随便你们”,他不在乎。
塞梅尔站在林斐身边,急忙开口道:“母亲,请不要这样说,您拥有支配全虫族的权力,如果您想知道什么我——”
“赛加他快死了,”门开,维德从外面进来。他身后还跟着阿雷斯特。
维德站在离林斐六尺之外的距离,脸上还带了黑色的半边面具——教会认为他的面容会吓到母亲,要求维德不准随意靠近母亲,如果靠近,必须戴上遮掩脸部伤痕的面具。
林斐:“快死了……?”
“为什么?”林斐问。
维德看着林斐的眼睛,说:
“为了尽快发育成熟,他一直在服用生长剂。即便这样,他依然需要至少三年的时间,才能进化出拟态。
那天在安抚室,他强行加速发育进程,提前完成拟态进化,在缺少能量的情况下直接跃进到成虫期。强行加速生长进程让他的身体极速衰竭。在把你带出安抚室后,他就倒下了。”
林斐苍白的唇瓣微动:“他为什么强行进化?”
维德抿了一下嘴唇,眼睫低垂:“或许他以为我们在伤害你,他想救你。”
林斐绿色眼瞳一如之前黯淡无波,最初闪过一丝意外后,就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长长的眼睫垂下,瞳仁处投下一片阴影:“我没有要求他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