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利叶的手心忽然流起了汗,胃部不知缘由地绞痛,他的喉结上下移动,眼前的画面晕眩起来——他太过紧张了。
几乎有些迷迷糊糊,沙利叶同塞梅尔他们走进了最深处的房间。
打开门,房间中心是一张檀木床,绘有花卉、海鸟、几何图形的华丽帷幔倾泻而下,遮掩了躺在床上的人的身形,叫人只能看到绰约的影子。
三人走了过去,始终守在房间内的雌虫仆佣便站起来,只是微微向他们躬了一下身,又坐了回去,默默地盯着床上的人。
塞梅尔朝其中一位仆佣微微示意,那个仆佣便朝他摇了摇头,示意塞梅尔,母亲并没有睡着。
塞梅尔走得更近了一些,几秒后,他伸出手,指尖微微有些颤抖,而后,他轻轻掀起层层迭迭的帷幔,一阵纱织品堆迭摩擦的轻微声响后,躺在床上的人便显出真容。
那只被外界无数人好奇、渴求的黑发“劣雄”安静地躺在床上,陷在华丽蓬松的织物里。
他看上去并不舒服,眉宇微簇,乌黑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即使室内温度如春,他的脸色还是苍白的。
在塞梅尔注视了他三四秒后,躺在床上的人似乎才迟钝地意识到有人靠近,他藏在薄薄眼皮下的绿色眼瞳动了动,缓慢地睁开双眼。
沙利叶盯着林斐疲惫的面容,一种难以言说的热流涌上心口,沙利叶的心脏蓬勃地跳动起来,像是一株得到了雨露的植物,以一种张牙舞爪的姿态茁壮生长起来。
“母亲大人,”,凭借某种天生的本能,沙利叶猛地挤到塞梅尔身边,而后,他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一只手僵硬地撩着帷幔,看着林斐,张开的嘴巴动了又动,可是除了叫“母亲大人”以外,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眼神又直又呆。
林斐的目光从塞梅尔的脸上,移到喊着“母亲大人”的沙利叶脸上,过了几秒,他侧过脸,面朝向无人的那一边,又闭上了眼睛,声音低沉而微弱,叫人几乎听不清:
“我不是你们的什么母亲大人。”
“我不是你们的什么母亲大人。”
最简单的几个单词组合起来,由林斐说出,却仿佛镀上一层令人晕眩的魔力,让人想起贝母绚丽的珠光,或者深海中灵动透明的水母,轻飘飘的让人心驰神荡,目眩神晕,以至于沙利叶主教愣神痴醉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听明白林斐的意思。
他的嘴张开又合上,像是躺在砧板上缺氧的鱼,再也发挥不出一贯的伶牙俐齿,磕磕绊绊,神志不清,着急又紧张:“母母亲大、大人,您就是——”
沙利叶话还没说完,林斐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而后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咳嗽了几声。
沙利叶的话立时停住,身体向前,神色紧张:“母亲大人,您怎么了?”
然而这里远轮不到沙利叶献殷勤。一旁的侍从注意到林斐的动作,顿时神色凝重得几乎悲恸,匆忙撩开两旁的帷幔,挤开沙利叶,拿出绫绸帕子坐到林斐身边,把他扶起来。
林斐用帕子捂住嘴巴,又咳了几声,等侍从拿开帕子,沙利叶清晰地看到上面的血迹,高精度的视觉系统甚至能让他看到帕子血污里混杂的像肉碎一样的东西。
沙利叶的眼瞳骤然缩小,盯着侍从手上沾染了血迹的手帕,他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张着嘴窒了好一会,他抬手夺走了侍从手上的帕子,低头盯着上面的血污:“这是什么?”
不用其他人提醒,沙利叶猛然想起自己刚才在书房偶然间看到的有关于林斐·温莱的资料。当时随便瞥到的画面不知何时已经烙印在他的心口,不用他费心回忆,夹杂在厚厚资料里的病情报告已经从这些记忆片段中跳了出来——母亲的身体应该是很不好的。
沙利叶捏着帕子的手神经质的重重抖动了一下。
“塞梅尔,”所有人都没想到林斐会突然开口叫人,还只叫了塞梅尔。
“母亲,”塞梅尔眼瞳一颤,立刻半跪在林斐床前。他眼中的寒冰消融,永远淡漠的神色中除了虔诚外,还混杂了一丝惴惴不安,像是一只彻底驯服了的野兽,跪在神的脚下,等待聆听教诲。
围在林斐身边的一群虫族则都向塞梅尔投向或隐晦或露骨的嫉恨目光,沙利叶尤甚,听到声音,他捏紧手帕,侧头看向塞梅尔,一双碧绿的眼眸阴气森森,毫不掩饰的妒火后,能叫人窥见其中正酝酿着排除敌手的毒计。
这个房间中,塞梅尔一下子变得瞩目了起来,可林斐却压根没看塞梅尔。
他躺回床上,身体蜷缩起来,用手按压住因饥饿而绞痛的胃部,气若游丝,像是在对塞梅尔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当初为什么没杀死我。”
众人动作一顿,眼中的妒火一下子被浇灭得彻底,明明被诘问的只是塞梅尔,可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做错事的惶恐表情。
塞梅尔的身形一僵,银白的眼眸睁大。他明晰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产生钝痛,这份钝痛一路向下,令塞梅尔空荡袖口中已失去的右臂都生出隐痛,然而于塞梅尔而言,这隐痛又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当初射向林斐心口的那一箭痛。
那一箭跨越时空,现在,未来,将无数次射向他自己的心口。
塞梅尔薄唇紧抿,像罪人一样,深深垂下头。
沙利叶站在一旁,回想起了之前曾经听闻的一些闲言碎语,那里面确实有一个故事,似乎和塞梅尔有关。听说,自由会曾经派一只劣雄侵入虫巢,而塞梅尔当即斩杀了那只劣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