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忍着恶心进食,肢体姿态还算放松,搁在桌面的手忽然被宛如老虎钳的巨大抓力钳住了手,他抬起头,方才分发完食物的女主人的长脸近在咫尺,那张苍白的脸只在嘴部格外鲜红靡烂,她的口齿完全露出,牙龈根部的污渍看起来更像能揭下来的生肉黏连的白色筋膜。
“这些食物都是很珍贵很不容易得来的。”她抓住他的手,力道收紧,“可要珍惜呀。”
章纪昭和她对视,适时在眼中释放出疑惑和些微的恐惧,在他掐好普通人反射时间打算收回手前几秒,解平先站起来拽开了老太太不礼貌的手。
“待会早餐凉了。”解平依然保持着旧习注视着对方的双眼,话语体贴不变,眼底却淡漠,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客气,“吃凉的对身体不好。”
章纪昭的唇角抑制不住在001秒内上扬了一个像素点位,他很专业所以压得很快,但他瞬间的情感流露还是被解平抓包,解平目光刮过他的唇角,两人都默契地回到当下的氛围,女主人皮笑肉不笑嗯了一声:“说得也是,赶紧吃吧。”
并不明朗的气氛中,章纪昭吃掉了两块吐司,解平吃了一块,喝了小半杯奶茶。
她用小调匙搅动着奶茶,紧绷又熟悉的打量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们,半晌又道:“早年情报局的人是整个世界的异端,不过他们该死的都死光了,那是旧规则。”
“你们没在这待太久,不然你们就会知道这儿有项新规则,浪费食物的人,在这里是要被当作异端烧死的。”
章纪昭喝了一口奶茶,心里咯噔一声,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解平比他更稳,两人老老实实在一楼把早餐全部吃完,结束后解平抱着他直接去到浴室。
章纪昭跪在浴缸旁,娴熟地将食指伸进口腔抠喉咙眼,他的动作几乎是对自己身体的凌虐,而解平则显得太过温柔。
男人一手锢着他的长发避免掉下去,一手帮他拍背,不肖一会儿,他便将刚才吃的所有食物都呕了出来,吐完解平又给他倒了杯水。
两人清理掉胃里的食物后再也没出门,而是心照不宣地开始收拾行李,另外还需要带一些必要的自来水作为上路补给。
他们发现他们发现了。
解平打开浴室窗户往下看逃生路线,然而这的二楼并不算低,在章纪昭腿动不了的情况下,走窗路离开的方案已经被锁死。
章纪昭靠着浴室门坐在地上,偏着头好将解平的侧脸看得更清楚,他像一具被粗糙制造只拥有粗绳作为双腿的娃娃,在他永远冒昧无礼的探视中,解平少见地对一扇窗保持缄默思索的姿态,他的沉静不过是一种为难。
而他是解平感到为难的始作俑者。
章纪昭不会为此自卑或感到羞辱,但他依然感到痛苦,那样的痛苦无法消解,所以他用手掌抬起有气无力的右腿,而那必将是徒劳。
“晚上等他们不在了,从正门出去。”解平健壮有力的双臂从窗台撤走,衬衫卷起的袖子下筋脉是青色的。
章纪昭凝注那处良久,笑出了声,再仰起脸时,解平已然来到面前。
他仰头,攥住男人的臂膀,无言中安静摩挲着他平坦肘窝上的静脉,他想他能被归类为不善言辞的人,但他和查理不一样,他是没有言辞可言。他不想发现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任何美,他总是平视,总是漠然路过。
但他在解平身上发现了山脉。
青年张了张口,不大自然地笨拙开口:“最小的山脉在人的身上隆起。”他的语调冷又很慢,恍若质疑,反倒削去了其中煽情,变成一种独属于章纪昭式的表白。
像背诵课文。
解平表现得似乎有些惊讶。
章纪昭开始为自己的冲动发言感到后悔和尴尬了,他把自己像一枚蛋黄从蛋清的保护中剥了出去。那么问题来了,解平喜欢蛋黄还是蛋清?他自己都不喜欢蛋黄,他不想看别人的真心。
解平屈膝蹲下,抚摸检查他的伤腿,随后温和地看着他:“照你的说法,你和我身上的每座山都很亲近。”
“……当然。”章纪昭在无力感中疲惫挣扎地找回他的浮木,他无法忘却自己的累赘身份,但他终于在解平的引导下,在快乐和痛苦中找到了矛盾的支点。“我亲吻过它们。”
我亲吻过你身上的每一座山。
解平莞尔着将他拥入怀中,拍抚着他的背,在他耳边呢喃着像讲故事:“没关系,不管结局怎么样都算我的。我很高兴你留在我身边,我想我们能一起到最后一刻。”
“你已经让我足够高兴了。”解平轻吻他的发顶,“就算回不去,我也没有任何遗憾。当作来度假吧,我们可以回去,也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章纪昭很难相信他在解平的话下泣不成声,他在泪幕下不住地用唇面剐蹭解平的脸,那不是吻,那绝不仅仅是吻。
没人想到食物吐出来之后,他们仍会在几小时后陷入眩晕。
这一家人往食物里下了液溶的强力致幻剂。
在床上,章纪昭满头是汗。
幻觉中他躺在水泥地板上,来源不明的蓝绿照灯急剧变幻映照在他脸庞,挣扎着想摆脱汹涌的药物回到现实,肢体小幅度痉挛。
他魇住了。
悠长缓慢的口哨声从遥远的楼梯拐角传来。
脚步声逼近门缝。
危险近在咫尺,青年似有所觉,额角冒出汗滴,指尖在被单上扣出波涛状的褶皱,眼皮有千斤重,下一秒他的身体真正悬空,有谁抱起了他。再下一刻,卧室门在脚步声抵达二层前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