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克制不流露出任何喜悦,熟练地装出痛到意识迷离的模样,沙哑道:“嗯。”
见两人亲昵凄惨好似一对溺水的鸳鸯,年迈的女主人睁大眼睛绽出一抹假笑,慢条斯理搁置下手中金色的叉子,眼边几条平形的训练有素的褶皱,“看我,忘了和你们介绍我自己,叫我外婆就好。”
“随便坐,我去拿碗筷。”
解平扫了眼餐桌后全开放的厨房,厨房没有贴瓷砖,全是墙壁。
抽油机附近的墙壁纤尘不染,桌上那口大炖锅却熏得极黑,焦干的油脂像脱水的迷你蚯蚓挂在把手边缘。
他们有单独的厨房,不在这里做饭。起码不在这里炖肉。
三口之家的餐桌摆着6张椅子,撇去1张宝宝椅和两张主人坐的椅子,还多3张椅子,可以容纳至少3个客人,铁锅内的食物份量显然也不是按照3人份量准备的。
这家人确实不是一般的好客。
不紧不慢将章纪昭安顿在离门最近的椅子,老外婆手臂钗着两双象牙白色的镯,端着两副碗筷走了过来,慈蔼地笑着分给他们:“不饿吗?在这里应该饿了很久,不过我看你们不像我们这个地方的人,你们也是从乐城跑出来找人的吗?”
章纪昭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得专心扮演角色,单手扶靠在桌面上对着桌上的炖肉无精打采地发呆。
解平温然回复:“是,有亲戚在外面一个人,不放心。”
老外婆笑眯眼笑开花:“你们不该出来的,想必也不用我多解释原因,你看,你们出来一趟受那么多伤,还是回乐城比较好,我们这儿的人都管那叫天堂呢。”
解平淡笑,老外婆伸手推一把他,快语安抚道:“没事,在我们这养好伤就回去吧,我们不要你们什么。”旁边吃得满嘴流油的小瘸子忽然面红耳赤地激动起来,从嘴里拨走酱肉,尖声吼道:“妈!起码让他们报答完我们再走。”
老外婆刹那间面露狠色,解平捕捉到了,但他装作一无所知,在老外婆变回和颜悦色的优雅女士前附和道:“应该的,你们的条件并不无理,我们接受。”
“不不不。”老外婆站起身打断对话,她没看向猴急的小儿子,而是继续用那干瘪松弛的苍白手去抚摸解平的手背,不带暧昧的、单纯像判断肉结不结实的动作,“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别再跟我客气了,我也是好久才碰到聊得来的年轻人,好多年轻人进来就是捧着碗吃个不停,我不喜欢他们,我看人很准,你是我想要的。”
章纪昭眼皮动了动,瞥到老人摩挲解平手背肌肤的动作,纪昭问:“你怎么不说话?”
章纪昭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也明白这个时间节点只能是对方在向他发难,他别开脸垂下眼睫求助地望向男人,身体也往解平身边靠,活像个没主见的,解平揉弄他的耳朵,边看着女主人抱歉道:“他太累了,见谅。”
既然被揉,章纪昭也顺从心意拿脸蹭了蹭解平的手,解平手顿了下,半晌摸摸他的头。目睹全程的小瘸子已经吃完,一抹嘴什么也没说一溜烟跑了,老外婆想着自己搁置许久未用的鸳鸯锅笑得也很快活,饭也没吃直接收拾起用过的碗筷:“我知道你们饿了很久了,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享用晚餐,你们吃吧,我上去替你们收拾收拾客房,慢用。”
等人走干净了,解平和章纪昭一对视,解平打开客厅后的窗,确认后面是脏水渠,没有过道,不会有人特意经过。章纪昭伸手剥桌上炖锅的酱骨架,将肉碎剥离骨头,然后把骨头胡乱撒在桌上,再用勺子舀出一些汤汁在桌上制造狼藉,最终炖锅中只剩肉沫。
全程都像默片,他们甚至没有出声交流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章纪昭将锅递给男人,解平当机立断将锅中的肉倒进屋子后的脏水沟,随后关窗把锅递回去,章纪昭重新将锅放回原位,清理掉手上令人作呕的可疑油脂,两人最终没有一同进食,而是选择章纪昭先吃了一些干面包,解平空腹以防万一。
八分钟过后,走路悄无声息的老外婆回到客厅,发现桌上只剩啃得精光的骨头,优雅苍白的长脸拉出诡异的笑,她手脚麻利地将两位客人带到二楼客房安置,热情洋溢地介绍浴室内摆置的全套精油,全都无色无味。
“用了之后皮肤会光滑富有弹性。”
[富—有——弹———性————]
老迈的女人说话时油润红艳艳的嘴一张一合,看起来是正常说话,章纪昭却听见她语调细微的不同,越到后面她的调子放得越长,恍若希区柯克变焦镜头,鲜红姝妍的口脂仿佛下一刻就要泄出淋漓尽致的鲜血。
她期待他们的肉光滑富有弹性,章纪昭听懂了。
解平游刃有余处理了女主人过分的热情,将人送走关上房门。
二楼的这件客房上有一个猫眼,解平看了一眼,从里往外看是正常的,他大致也明白怎么回事,没时间琢磨,他帮着章纪昭冲澡,顺带检查青年伤口恢复状况。
“快好了,还不能碰水。”解平握着他因受伤而畸曲的小腿,攥了个圈查看,章纪昭的腿确实快好了,但这几天是最脆弱的时候,要么完全恢复要么落成病根,重点是不能跑窜。搬来一张椅子放在花洒边,他单手握着花洒示意章纪昭坐下,“洗头。”
章纪昭乖得要命,解平叫他低头他就低头,叫他捧花洒他就捧花洒,叫抬胳膊抬胳膊,问哪疼说哪疼,半点不带藏着掖着,解平很满意,帮他吹完头发最后梳了一遍,手指穿插进发间捋了捋,长发也在他掌间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