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也日怪,眼睛一直朝左后方斜睨,看见使牛匠左手只有缰绳,它就慢吞吞地走步。
一只彩蝶逗开了杨灵的视线,彩蝶翩翩飞舞一会,因见他一动不动以为是根树桩,就落在他身边几朵野花上采蜜。
杨灵不由想起自己那些精美的标本,叹了口气。他身体丝毫没动,手就擒住了这只彩蝶,拿着观看,见它黑底上又有蓝粉和金粉,勾出一些五彩缤纷的图案。
凝睇良久之后他凭着肉眼似乎也看清了彩蝶翅膀的奥秘,翅上的鳞片,形状各异,上面有很细的脊纹,像许多小小的三棱镜那样折射阳光,呈显出美丽的色彩。
而经他手捏的地方,粉末脱尽,图案消失,彩色变成了灰色、黑色,也可说成了一片死色。
他脑中又出现了实验室、标本室被捣毁的惨状,吓一跳,放飞了这只彩蝶,
他叹口气又往前走。沿石板路绕过山嘴,局狭的眼界变得开阔。脚下便是谷风镇街道和铁路工地,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金河。他在路边石头上坐下来。
这谷风镇虽是区□□所在,但街道简陋。对于大明来说,其方向与县城方向相背,且距离又远,所以大明的人多数从未到这方来。
杨灵却来过两次,一次是慰问铁道兵,一次是过河到对岸的新台知青农场去玩。
这里是个风口。此时他居高临下地看,由于运动停工已久,工地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走动的人影。
铁路施工破坏了植被,风沙横行无忌,使镇上和铁道兵营房蒙着厚厚的沙土,看去凋敝荒凉,了无生气。
他产生了一种幻觉,感到眼前的残破景象在伸延开去,扩大了,扩大成无限……复又缩小、缩小成遭蹂躏的小小麦田和实验室。
忽然像有根钢钻在伤口处钻了一下,使他痛彻心髓,几乎又要晕倒,他头枕在膝盖上休息了许久才缓和过来。
于是他迫令自己想点有趣的事。
大队社员那次来这里慰问铁道兵,这在后来演变成了喜剧。
慰问团约有百来人,二三十挑担子。慰问品是鸡、鸭、鹅、鱼,还有黄豆、花生、甘蔗、糯米等,多半是生产队拿钱按比国家收购高一些的价从社员家里买的。
除挑子外还敲锣打鼓,举着彩旗等。到达后先读慰问信,送慰问品,铁道兵部队经过了推辞,遂收下。
众人事先都晓得解放军素有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纪律,既然上面通知慰问,就得送礼物呀。
可是解放军付起钱来,这帐就不太好算。按集市价呢还是按国家收购价?其中黄豆糯米等,国家收购价又分统购价和征购价。
按国家收购价亏了百姓,解放军不会。按集市价又失去了慰问的意义,队干部不愿。况且称斤论两的,也与慰问不符,反而对拥军爱民的传统造成损伤,一路上几个干部和一些知青都在想这个问题。
谁知解放军稍微客气一下就把慰问品收了,后来便开欢迎会,共同学习语录和两报一刊最新社论,教导员作关于修铁路重要意义的报告,等等,始终没提钱的事儿。
众人在临走时虽然还是笑嘻嘻地又招手又呼口号,肚里未免犯嘀咕,觉得这支部队有点那个——
谁也想不到后来收到慰问品的竟会是知青!
第二天下午,从大队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人,叫生产队昨日去慰问的那些人迅速往大队集中。原来铁道兵连长率几十名战士敲锣打鼓,又把慰问品送了回来。
其中鸡鸭都喂得饱饱的,看去像肥了些。蛋的数量还有增加,是昨晚在军营下的。就是鱼死了没送回,算的钱。
当时正割谷,大家从水田里直接跑到大队部,一双双泥巴脚杆站在土坝上,排成弯儿疙扭的队形,听读“致贫下中农的感谢信”,并接受礼品——
用红纸条扎成一小摞一小摞的语录本和“老三篇”,还有五盒跳棋、五盒海陆空军棋、两个篮球、三副羽毛球拍和一打羽毛球——后来大队就在土坝上竖了一个篮球架,用来投篮和打半场。
原来这支部队因千里筑路,对于在各地开展拥军爱民活动早已形成了惯例,应对裕如。
部队视时间为生命,其在土坝上不到一刻钟的活动程序乃是:列队,共同敬祝,学语录,读感谢信,回赠□□和礼品,辞退对方慰问品,呼喊口号,最后在语录歌声中向右转开步走。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转瞬结束。
土坝上包括知青在内的泥巴脚杆望着迅速逝去的军人背影发呆,过会儿醒悟了,心里都热呼呼的,许多人眼里噙着热泪。
喜剧在解放军走后达到高潮。送回的鸡鸭鹅分不清哪些是哪个队的,哪只是从哪个社员手里买的,一时间你挑我拿,鸡飞鹅叫,吵声盈耳。
多出来的十几只蛋不晓得是哪些人的鸡鸭所下,有母鸡母鸭的人争了一会,然后抓阄。
闹到天黑才基本解决了,但是还剩下一些,乃是勒令四类分子交纳的。
研究中认为这些慰问品既已经过解放军的手,再无退还四类分子之理,由于知青在这次慰问活动中的表现很突出,就有人提议分给知青算了。
也有人反对,说知青写慰问信、准备彩旗和排练节目等,这些都是给了工分的。这样争执了一阵,参加讨论的干部都已经疲惫不堪,终于少数服从多数通过。
内中小星一队知青就提回三只鸡、一只鹅、十斤糯米和五斤带壳花生,罗家院子像过年一样洋溢着欢笑的气氛。
杨灵正回忆着这些轻松的往事,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回过头道:“小艾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