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雪又转向单爱鹃说:“其实呀,鹃鹃也不是傻瓜,不爱荣誉。因为罗队长已经决定吸收她加入四清工作队了,说不定会转为国家正式干部,所以参加汇报团这点荣誉,对鹃鹃来说可有可无,不妨让给别人。鹃鹃,是不是呀?”
夏梦蝶听了不免一愣,笑着问:“真的呀,鹃鹃,你参加四清工作队了?”
单爱鹃只听罗队长说过,最近有吸收知青参加四清工作队的政策,晓得罗队长有这意思,但是还没有正式提出。现在艾雪这样说出来了,一方面觉得更有把握,一方面心里又不是滋味,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陆亚明刚到时,大家就围着他问共大的事,他说要先听听知青的龙门阵,然后他再讲。
现在厅堂上知青的龙门阵摆得差不多了,陆亚明就向大家介绍在清庙大荒沟筹建干部劳动基地的情况,说很可能仿照外省“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形式,将它办成一所共大,知青们听了都喜形于色。
共大既然带个大字,无论冠了什么修饰语,反正是所大学嘛,要在离大明近在咫尺的地方办一所大学!若不是陆正委在这里坐着了,还亲口谈起,真像是做梦呢!遂七嘴八舌地问何时建好招生,招不招知青入学。
陆亚明笑道:“现在除地址已确定之外,其他全部是空白,未知数。是办成农场形式,还是学校形式?是以农为主兼读书,还是以读书为主兼务工务农?读书除读领袖着作以外,还读哪些书?学员是全部从市级机关抽调,还是适当在当地招收?
“我个人意见肯定偏向你们,主张招收战斗在第一线的知识青年,但这些都要由高层决定。噢,对我们先遣组来说,一切都还在未定之天!”
好事多磨
吃饭时,那扇杀猪时用过的门板支在厅堂,成了大餐桌,坐了十几人。另有两桌,一桌在天井里,一桌摆在谢家。三旋在厨房里先舀碗汤,看着不烫,喝一大口,烫得哇地吐了。
水秀笑弯了腰,嚷道:“鹅汤不出气,烫死傻女婿!”
单爱鹃笑着问:“秀秀,三旋是哪家的女婿哟?”
水秀道:“嘻,三旋是你组上的人,当然是你家的女婿喽!”边说边笑着跑出去。
单爱鹃不依,绕着天井追。被柳石故意挡一下,抓住了,她便拧水秀的脸和脖子,水秀哟哟求饶,魏明芳忙笑着将她俩拉开。
单爱鹃坐回到坐位上,脸蛋红扑扑的,加之胸-脯起伏,辫发蓬松,一桌男的都看着她笑。因为大家都笑着,所以不觉得失态。连厅堂上那一桌人,有的先站着在观战,此时也忘了坐下,还把她望着。
单爱鹃对这些目光似有感觉,又像没有感觉,她对自己能吸引众多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了。
此时她专注的还是那张冷面孔,心想你在想些什么呢?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虽然由于我帮了你们组上的忙,你现在对我态度比过去好一些,但这时你为啥连随着大伙的目光一起看看我,朝我笑笑都不肯呢?你到底要我怎样才好哇?
她这样想着,脸上的红潮很快褪尽了,面对丰盛的餐桌竟勾不起食欲。坐在旁边的夏梦蝶懂得她的心思,一边和她轻声说着话,一边代替她不时用询问和责备的目光瞟杨灵。
这时子羽正低声与杨灵交谈:“你们没请魏三叔?”
“请了,柳娃刚才又专门去了一次,他硬不来。”
“为啥呢?”
杨灵沉默一会,道:“我听福秀说,队上私分的事,怀疑是魏三叔招了……抵挡不住工作队的压力。这段时间队干部老找他的麻烦。昨天殷克强为点小事还差点打他,柳娃去拦住了……哼,他现在不理我,我也不懂……”
杨灵突然把手中的酒杯摔了,“叭”一声,众皆惊顾。子羽勉强一笑,掩饰说:“嗨,才喝半杯你就醉了?连酒杯也拿不住!”
陈闻道走后没几天,魏老三竟死了,死得可敬又可怜。
头天夜里,队上走失了一头牛,殷克强派所有四类分子下河坝去找牛,女的和年老的不能去,就由子女顶替。
魏老三不属四类分子之列,四清开批判会都从未叫他上台去站过,但这次,殷克强和冷会计去踢他的门,吆喝他赶快下河坝,他并不争辩,就去了。
深夜里,找牛的人陆续回来了。都先去殷克强小院外畏怯地叫两声,说找遍了哪里哪里,没见到影儿。听窗内不耐烦地答声:“晓得了!”便周身轻松地回家睡觉。
这一望无际的河坝,沟汊纵横,遍布泥淖,又是夜晚,哪里去找牛?这些四类分子没一个是傻瓜,大家不过在背风的土坎下坐了两三个小时,抽烟打瞌睡罢了。
唯独魏老三整夜未归。今晨才有人在河坝发现他,身体扑在一条水沟里,死了。杨灵和柳石听说了,马上跑下河坝去看。那条水沟才两尺宽,浅浅一点水,魏老三头埋在水里,单衣薄裤,身体早已僵硬了。
可怜他手上还紧攥着缰绳,那牛在沟边悠然地啃草。
杨灵和柳石蹲下去抱起他的头,让他仰面躺着,浇水洗他泥污的脸,洗出像老茄子一样的面皮。他痰一样颜色的眼缝里嵌着泥,口里噙着几茎腐草。
站在周围的魏明芳、夏梦蝶、福秀等女的哇地哭出声来。柳石眼圈也红了,走到一边大声擤鼻涕。
小林娃对杨灵说:“我们抬他回去。”杨灵仍半跪着不动。
夏梦蝶看见他发愣的样子,揩了眼泪说道:“杨灵,小林娃说抬回去。”
小林娃早弯下去搂起了肩头。杨灵手在地上一拍,说:“别动,你们守着不许人动,我找艾雪来看看,看是不是有人谋害他!”飞一般跑到二队去找艾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