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在太监的搀扶下坐好,他摸了摸自己的伤腿,冲秋泓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秋先生,”他叫道,“你能给我一缕你的头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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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存稿了。。。
泊青岭下
秋泓静静地凝视着那一缕垂在自己脸边的碎发,一言未发。
沈惇轻叹一声,抬手替他将这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凤岐,你应该已经想起,他们都是谁了。”
秋泓仍问:“他们都是谁?”
沈惇无奈:“你知道的,何必还要问我?”
说完,他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李树勤告诉我,他翻遍各类野史笔记,找遍大小县志,最终找到了九个很有可能是从现代回到五百年前的人。”
“九个?”秋泓重复道。
沈惇粗略一回忆,捡着最可信的三个说了:“一人名叫范数二,生在鹊山渡,一人名叫苏郴,生在塘州关。地方志记载,这两人皆在长靖三十三年时得了怪病、伤了脑袋,而后时常口出奇言,不少地方志研究专家也曾玩笑称,他们没准是后世穿越回五百年前的现代人。除了范数二和苏郴,另有一人姓乔,是位女子,这个你大概没听说过,她是伯阳人士,因在县衙前高喊谋逆之言,被捕快们沉湖了,至于死没死,我也不清楚。”
秋泓神色未变:“还有呢?”
“还有……”沈惇一顿,“应当就是大名鼎鼎的抚仙道人,秦抚仙,以及……无心岛岛主,王栀。”
秋泓目光轻轻一颤,没有说话。
“除了他们四人之外,曾经的天崇道北怀分坛坛主张继宗、继任掌教碧罗也极有可能是其中一员。”沈惇接着道,“长靖三十三年,《天罡相术》中传出,乙酉科将有一位彪炳史册的逆臣的流言,应当就是这几人编造的。”
秋泓抬了抬嘴角:“不止如此吧,那江山舆图不正是秦抚仙所做?他以一图之力,搅乱了长明天三朝,甚至还害得长靖先帝身死边关,真可谓是尽力至极。”
沈惇听此,欲言又止。
“李树勤是不是还说,他们几人之外,我师翁吴重山也是其中一员?”秋泓抬眼看向沈惇,“我记得,师翁的右耳处有一块小疤,而长靖朝‘莲花案’的死者郭玮,正是失去了自己的右耳并跌落御河而亡。我见过张继宗、碧罗以及王栀身上的莲花金印,当年我只当那是天崇道门徒的标志,从未想过太多,如今看来,那枚莲花金印想必应是这些穿越者的伴生物,他们生前失去了什么,死而复生后,金印就会出现在何处。至于我师翁的金印,想必就是在右耳上了。只是他为了掩人耳目,狠命灼烧掉了那块表皮而已。”
听到这话,沈惇低头不语。
秋泓却自嘲一笑:“上辈子,他是我最敬重的人,哪怕是天极二年,沈公你与群党把他排挤出朝廷,众人落井下石,我也从未对他有过任何不敬,可谁能料到……”
谁能料到,吴重山怕是从收秋泓为徒开始,就已着手布局谋篇了。
长靖三十三年贡院失窃,秋泓会试朱卷丢失,朝野上下流言四起。当时人们都惊奇于贡院那等不藏金银珠宝的官所为何会混进毛贼,现在看来,恐怕正是那一科的同考官吴重山监守自盗,会试朱卷才会离奇丢失,并落入张继宗手中的。不然,这流言又怎会满朝皆知,以致长靖帝祝旼铭记在心,并在三年后,听从推举,遣秋泓出关为使?
这是一切的,也是秋泓一步一步走入既定轨道的开端。
因为,就在这之后,长靖帝因江山舆图而死,北牧狼王顺应“预言”出兵,秋泓率群臣南下,复兴南廷,又北上督战,身陷邬家大案。再到他被迫辞官,路遇严颢身死。最终起复,却因祝颛驾崩而错失先机,导致李家破亡,李岫如出逃。
这其中的所有,吴重山的身影都若隐若现,若有若无。
他躲在背后,看着两党厮杀,挣得你死我活,看着秋泓不甘命运,却最终功亏一篑。
他从未喊过“无君无父”的口号,但所做的事,却都是大逆不道、违天逆理的事。
秋泓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道:“除去吴重山,还有谁?”
“还有一位,李树勤和我的意见,颇有不同。”沈惇缓缓说道,“李树勤认为是天极皇帝身边的大伴太监王吉,但我认为,是王吉的徒弟,王诚。”
“王诚?”秋泓对此人印象不深。
“据说王诚就生在长靖三十二年,至于长靖三十三年时,他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确定,不会是王吉。”沈惇意味深长地看了秋泓一眼。
秋泓没有说话。
他隐约记得,王诚本不姓王,这小太监小名“阿诚”,明熹八年时,在驭马司做事,曾引着祝颛出宫寻欢作乐。
后来,祝颛因此被害,阿诚去了哪里,秋泓并不清楚,但等他再次听到这人的名字,已是几年后,阿诚改名王诚,跟在王吉左右服侍祝微的时候了。
至于这么一个小太监是如何躲过那杀头的罪罚,在内宫中活下来,并依仗王吉一路向上,最终在秋泓死后,随“代党”一起“反王”、“反秋”的,没人了解其中秘辛。毕竟王诚只是个太监,他在史书上的最后一笔,是于永昌年间,马挚兵临城下时,为永昌帝祝斓出主意招魂秋泓。
而在那漫长的深宫岁月中,他都做过什么,没人知道。
古庙青灯,神龛笼影。
秋泓和沈惇无言对坐,谁也说不清,这五百载的年月到底是因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