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下,这块裹满了风霜的古代牌坊上却又明明确确地刻着:皇胥。
所以,于门王氏,是一个来自不曾被记载、不曾被任何人所知的离奇朝代的女人,她的丈夫早早死去,她的姑姐被她养大,她的内弟最终荣登榜眼,而她死后,也终于得到了一块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用处的牌坊。
所以,大胥,到底是哪个朝代?
“还记得祖祠中,那口古井下的壁画吗?”秋泓将视线从牌坊上移开,看向了远处一望无际的盐碱地,“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字。”
祝时元精神顿时一振,一天前,他才在秋泓的提示下,从手机中找出那几张存在相册深处的壁画照片。
这些光怪陆离的壁画,有的他能看得懂,有的他却不太明白,比如那把在喻辞自杀后,被一个小男孩捡到的剑,再比如那个扛着“胥”字大旗,率领数万之众,征战天下,一统中州的人。
这些故事都不曾被记载分毫,甚至没有人听说过,在宣末天下纷乱之际,有豪强打出过这一旗号,与诸侯群雄争霸,并在最终赢得了胜利。
毕竟,不论是学过历史,还是没学过历史的人,都听说过祝璟的大名。这个生于微末,曾一度沦落到在怀安县城养蚕的穷苦人,宛如天降之子,用兵如神,每每都能化险为夷,甚至连何时降雨、何时下雪,他都能一准料定。
于是,到了现代,多有些半真半假的玩笑称,那祝璟该不会是穿越回宣末,去拯救乱世的“天命之人”吧?
然而,少有人知道,在昇初刚开国时,民间就有这样的声音。
“止止道人曾在高皇帝的登基大典上称,此人得国不正,靠奸杀婴儿、屠戮妇女得到了皇位,因此大昇国祚绵延不到百日就将覆灭。”秋泓忽而一哂,“轻信此话的人不少,据说当时,就连高皇帝本人都怕得不行。”
祝璟当然怕,他若是不怕,又怎会杀止止道人,杀好友于峙,杀得京梁人头滚滚,最后甚至不惜迁都?
从前秋泓没有多想,他只当这是帝王心术,可现如今,秋泓却说:“倘若不曾做贼心虚,高皇帝又何必害怕?”
这话说得秋绪和祝时元两人跟着一怔。
可是,就在他们还未来得及等到秋泓的解释时,这片荒野的尽头,突然腾起一座座高耸的楼阁,楼阁下,似乎还有身着各色服饰的人影走动,远远看去,这番景象犹如海市蜃楼般浮动在大地之上,忽隐忽现,忽近忽远。
“那是……”祝时元惊骇道。
“快走,怕是要来不及了。”秋泓一把拉过仍站在荒草地里的两人,“今天是第三天了。”
今天是蒋冲死去的第三天了,沈惇已经来到江扬县,坐在江扬县水库那宽阔的堤坝上,看着一叶小船从远处驶来。
“今天不营业。”站在船头的人背上背着一副画夹,嘴里叼着一支土烟,两臂上还各文了一朵玫瑰,看上去颇具浪漫气息,这人见到岸上等着一个男子,于是拔高了嗓音,喊道,“等到明天再来吧。”
“明天?你是这水库旁边的村民吗?”沈惇和气地问。
“我是来这里写生的,顺便,我还会帮打渔的撑撑船。”这人摘下帽子,露出了自己被晒得黑黝黝的面皮,她竟是个长得颇为俊秀的女人。
“原来是画家,”沈惇笑了笑,“那你什么时候营业?”
这业余渔民、专业画家把烟吐掉,回答:“早上八点半到晚上五点半,周六周日营业。这条船是我租的,我驾着船,在水库那头画山画水。”
“那平时呢?”沈惇又问。
“平时?”女画家不知他到底想打听什么。
“平时每天看着同样的山水,不会腻烦吗?”沈惇掏出一支烟,递给了画家,似乎是打定主意,想和他好好攀谈一番。
女画家搓了搓手,接过烟,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不少:“平时去镇里,天好了才会来这边。正巧,江扬县今天中午放晴了。”
“那还真是辛苦。”沈惇随口问道,“这船租上一个月要多少钱?”
女画家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白牙:“三千,便宜得很。”
说完,她往那烟嘴上吐了两口唾沫,这才含进嘴中。
沈惇笑了一下。
午后的江扬县稍稍放晴,一角艳阳洒在那青绿色的水面上,将冬日里冷冰冰的湖水晒得暖意融融。
沈惇忽然注意到这画家那挂在船上的渔网,他好奇地问道:“今天上午,你还下水打渔了?”
女画家吹出一个圆溜溜的烟圈,弯腰捡起渔网,抛到了岸上,她笑呵呵地回答:“闲着也是闲着,正巧,我在那片芦苇荡里写生时,发现淤泥里藏着一些宝贝,于是就叫东家拿来渔网,下去摸了一圈,没想到,还真摸出来了一点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沈惇看起来对那渔网里的东西很感兴趣,他凑上前,捡起来仔细研究了一番,“看着好像是块瓦片?”
女画家“啧”了一声:“我没认真看,上面裹着一层水草,但肯定是个有年头的文物,交上去能奖不少钱呢。”
见沈惇颇有兴趣,这画家忍不住继续介绍起来:“你不知道,这水库底下淹了不少古墓、古城,当初上头修大坝的时候,把这一段的江道抬高了数十米,据说几十年前走在半山腰,就能看到底下那些牌楼的屋顶。”
沈惇摸着下巴,没说话。
画家兀自接道:“可惜了,那么漂亮的牌楼,现在都成了水下世界。”
说完,她掏出裁纸刀,划开了那团虬扎扭曲的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