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过去是有些人的未来,而有些人的过去,则是他们的未来。
更漏在院中滴滴答答,小道士们排着队,往后殿去上晚课了。石板路上闪过一道道剪影,将多雨之地的青草和苔藓隐入其中。
秋泓忽然开口问道:“你们为何没有找到第十个人?”
通过古籍与记载,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中以各类小小不言的蛛丝马迹寻找十个很有可能隐没其中的人,实在是艰难。
好在是国人爱修史,地方志也详实。李树勤就这么用“长靖三十三年死而复生”、“言行无状”、“身上印着莲花金印纹”等等显而易见的特征,找出了九位最有可能的穿越者。
那么第十位呢?他为何没有找到?
“据说,华忘尘当年也没有找到第十位。”沈惇若有所思道,“正是因为他没有找到第十位,所以才会在长靖三十五年年末忽然卷土重来,继续在京中大开杀戒,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将更多人命献给苍天。”
长靖朝的两次“莲花案”,一次在长靖三十三年,一次在长靖三十五年。
长靖三十三年时,满打满算,有十位朝廷大员死于非命,但长靖三十五年时,只有三位。
而且,这三位的死状与前几位不太一样。他们虽也失去了一些身体部位或器官,也口含莲花金印,但挣扎的痕迹明显,周身往往鲜血四溅,不似前十位,仿佛坦然赴死。
当时三法司匆匆结案,谁也没去探查其中端倪,更不会有人怀疑,这根本就是一场可怕的献祭。
如此说来,倘若华忘尘早就找到了第十位“天命之人”,那么他也不会在长靖三十五年时贸然入京,更不会在福香观中,被秋泓和沈惇撞破,乃至身陷囹圄,毙命于李岫如之手。
又或者……
“长靖三十五年时,华忘尘他不是去京城杀人的,他是去找人的。”秋泓忽而自语道。
“找人?”沈惇不解,“找谁?”
秋泓却又不说话了。
“罢了,至于第十位到底是谁,现在已不可考。而凤岐你,也清楚这一切来龙去脉了。”沈惇看向秋泓,“你得帮我。”
秋泓依旧沉默着。
“凤岐!”沈惇有些发急,“所剩的祭品已不多了,如果我们找不到稷侯剑,那历史或许即将就此改写,而你我的现在马上便会被新的世道所覆盖。”
“为什么?”秋泓却问,“你为何如此笃定,历史一定会被覆盖?”
“因为这种事在几百年前就曾发生过!”沈惇脱口而出。
“什么?”秋泓一愣。
正在此时,方才照看秋泓的那位小道士跑进了袇房,他看着沈惇,气喘吁吁道:“沈居士,他们还真从那个大坑里挖出了什么,你快去看看!”
沈惇一听,当即起身跟上前。
秋泓也急忙追上两人的步伐,随那小道士一起回到了正殿。
眼下正殿灯火通明,正中央的神龛下人头攒动,其中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看到了沈惇,急忙迎上前,低声道:“沈先生,真是托你的福。之前我们协同文物保护局在岭城一带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那个据说就在鱼龙符和泊青岭下的秋元君之墓,谁能想到,谁能想到秋元君的棺材竟然就在祂的神龛下……”
沈惇吃了一惊:“秋元君的墓。”
还未等他真正反应过来,秋泓已侧身走上前,挤进了人群。
只见大殿中央,在那个沈惇为了寻找稷侯剑挖出的大坑下,露出了一角青黑色的棺材,那棺材的正前方竖着一座刻文模糊的墓志铭,其中只有几字清晰,而这几字正是: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保兼太子太傅,镇江侯定国将军,秋慕兰。
施工的工人们慌慌张张搭起棚子,去请文物保护专家。几个笃信秋元君的老道士在旁阖目诵经,似乎想要超度那个据说早已飞升成仙的女子。沈惇则伸着头往里看,似乎并不甘心此处只有一具棺材,而没有他想要的稷侯剑。
秋泓却愣愣地问道:“她为何会葬在这里?”
跟着师父一起诵经的小道士睁开了眼睛,他认真地说:“当年秋元君战死阡南狄砀山后,她的家人曾冒死从新兵手中抢走遗体,希望能将元君送回少衡安葬。可谁知走到途中,路遇匪宼,前去接应的秋家家仆因此走散,最后只剩一耄耋老仆,守着元君的棺材。这老仆姓李,本是当年秋相国的随从,一直忠心耿耿。他为了保护元君不受匪宼侵害,以身为盾,死在了元君的棺材前。兴许是老仆感动了上苍,也兴许是元君修为已满,于是在危急关头,元君羽化成仙,飞升成神,击退了匪宼,保护了一方安宁。当地百姓见此,便将元君肉身就地而葬,所葬之处正是鱼龙符和泊青岭下。”
秋泓静静地听着,许久没说话。
不多时,文物保护局的研究员到了。他们合力抬出棺材,让这尊掩埋在元君庙下数百年的墓穴重见了天日。
其中,没有稷侯剑。
“方才那小师父讲的是传说,但实际上,秋慕兰之所以会埋在岭城,是因为当年樊州战乱,秋家人逃出少衡躲灾,投靠了一门远房亲戚,这门亲戚就在岭城,因此一生未嫁的秋慕兰最终也被埋在了岭城。”沈惇轻声道。
“我知道这门亲戚是谁了,我也知道那片昇代墓葬群的主人是谁了。”秋泓注视着秋慕兰的棺材,无声地抬了抬嘴角,“天极十五年,念心和刘郁的长子刘珍出生。刘家这一代名从王,字从璧,而刘琥,大概就是念心的孩子。所以,那个戴着翡翠珠花死去的孺人,便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