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所谓学者和学术专著有的时候也并不可迷信,比如——
“从‘天马下南关’到‘埋骨碧水边’——以秋泓诗风转换看晚昇社会风气的嬗变,”沈惇已飞速搜索出了这位陈教授今日要分享的论文新作,他惊奇道,“秋凤岐的诗写得这么烂,这人居然还研究他的诗?而且‘晚昇社会风气的嬗变’,这扯得也太远了吧。他还要讲什么……从天极朝日讲官的构成分析昇僖宗政治性格的形成,那小子的烂脾气跟我们,咳,跟人家日讲官有什么关系?”
这话还没说完,台上的陈教授忽然冒出了一句:“当然,晚昇时期政治混乱的责任并不只在秋泓一人,毕竟,如果沈惇死在也儿哲哲手里了,或许祝昇还于旧都后,根本就不会有明熹、天极两朝的‘南北之争’。”
秋泓“噗嗤”一乐,笑得沈惇瞬间黑了脸。
这人本打算好好听听秋泓的笑话,谁料秋泓的笑话还没听完,自己的笑话又蹦出来了。
“洳州之战中,秋泓于阳沽山督战,不幸遇到了南下的北牧流兵与败落溃逃的布日格台吉。《昇史·秋泓传》对于此事的形容只有一句话,但我们仍旧可以从这句话中得知当年的情形有多惨烈。”陈教授清了清嗓子,说道,“‘泓走阳沽山,遇北牧残卒,鏖战甚烈,继以雪崩,侍卫皆殁,泓亦重创,乃独守阳沽,披雪跋涉,历四日,方得援兵至。’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秋泓因此受了重伤,在下了大雪的阳沽山中熬了四天,才等来援兵。据说援兵到的时候,秋泓已经快要断气。因此很多学者认为,秋泓死得早,就跟这次重伤有关。”
听完这话,坐在一边的秋绪看了一眼秋泓。
“而这个时候,沈惇在哪里呢?”陈教授接着说,“沈惇人在北都的大牢里受刑。据《昇史·沈惇传》、《天极闲集》和《鹊山笔撰》中记载,北牧人的王妃,也就是可图哈兰部的公主也儿哲哲,原本对沈惇这个降臣是非常好的。但是呢,就在……明熹四年的年底,布日格忽然发现,为什么和你们南昇交战,我们永远都会慢一步呢?于是,布日格留在北都的探子就发现,原来你三台吉的王妃身边有一个大昇投降过来的幕僚,一直在‘吃里扒外’,给南廷送消息,给秋泓手下的那一帮总兵们通风报信。布日格气得要斩杀沈惇,最后却被也儿哲哲拦了下来。”
这话说完,台下有人哄笑,一个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的男老师说道:“看来沈惇长得的确不错,在也儿哲哲身边伺候了四年,还把人伺候出了感情。”
“荒谬。”沈惇本人小声说道。
秋泓忍不住一笑:“确实,沈公到底是怎么暴露的,沈公自己清楚。”
此时,那陈教授又道:“沈淮实虽然比不上秋泓好看得那么知名,但肯定长得也还行。这个《鹊山笔撰》里就说,后来也儿哲哲做了天应王夫人,在天极十年入京朝拜的时候没见到沈惇,还专门在秋泓面前点名要见他。”
坐在后排的秋泓默默接道:“见了之后发现沈淮实两鬓斑白,身材发福,丝毫不见十年前的风姿,顿时大失所望,于是在翰林院里挑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庶常走了。”
沈惇一瞪眼:“沈淮实变成那副模样,该怪谁?”
秋泓惊奇:“沈淮实自己吃多了发胖,能怪谁?”
“当然是怪秋凤岐!”沈惇愤懑不平道,“若不是秋凤岐在背后捣鬼,把他从长缨处里赶了出去,沈淮实能在家里郁郁寡欢,白了双鬓吗?他当时才刚过半百!”
“可是我家相爷伤病满身,又被国事累得连半百都没活到。”秋绪在一旁小声说道。
沈惇一哽,顿觉自己过去花在这小子身上的钱都打了水漂。
而正在这让人憋屈的时刻,教室的门被人打开了,陆渐春和张琛领着赵小立等一众警员出现在了门口。
沈惇一愣:“他们怎么来了?”
这话的话音尚未落下,原本站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教授忽然身体一僵,紧接着,他便在所有人的瞩目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啊!陈教授!”有人惊呼道。
坐在后排的秋泓、沈惇和秋绪也不由站起身向前面看去,他们就见那位名叫“陈乙匀”的历史学老师宛如一根僵直的木棍,一动不动地卧在讲台上,不知是不是发了急病。
“快喊救护车!”一个女学生哭着叫道。
混乱之中,陆渐春拨开人群,来到了陈乙匀教授的面前。这位刚刚才见过吴瑕和王盛尸身的警官一眼认了出来,那倒在地上的人面色逐渐发绀,看样子,就要窒息而死。
“后退!都后退!保持空气畅通!”张琛大喊道。
陆渐春则迅速蹲下,查看这人的状况。
按理说,窒息而死的人在生前会因无法呼吸而发生肢体抽动,这是难以控制的生理反应,也是人的求生本能。
但眼下,倒在地上的陈乙匀紧闭双唇,睁着双眼,安安静静,除了脸色越来越难看之外,竟没有丝毫的窒息表征,也完全不似中毒或服药后导致的气管堵塞。
难道——
他真的是像法医说吴瑕和王盛的那样,在自己憋死自己?
陆渐春不是医护人员,不敢贸然而动,他只能蹲下身,一遍遍地呼唤陈乙匀的名字,试图让这人保持清醒。
可惜却是徒劳。
没过多久,陈乙匀的生命表征就开始慢慢减弱,很快,他的瞳孔逐渐散去了。
“什么人?”就在这时,教室的后排蓦地响起了秋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