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绪不由攥紧了自己那放在膝上的双手。
街口理发店门前的霓虹灯忽明忽灭,映得车身光怪陆离。
两人抬起头,看到了刚做完笔录的祝时元弓着背、塌着腰,带着满身疲惫,从警局中走了出来。
远远地,他望见了半张脸隐没在车中的秋泓,以及秋泓额角上那块有些渗血的纱布。
“秋相!”他快步走上前,低头问道,“你怎么从医院里出来了?”
说完,祝时元看到了一旁的秋绪,他有些吃惊:“你来了?”
“上车。”秋绪一抬下巴。
祝时元依旧畏畏缩缩地站着:“去,去哪儿?”
秋绪看向秋泓。
“去找稷侯剑。”秋泓神色定然,语气如常,“既然这么多人都想要这把剑,那这把剑就必然要重见天日,我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已不算数,现在我想要我的‘染春’回到身边了。”
祝时元怔怔地看着他:“可是……”
“上车吧,”秋泓冲他一笑,“我们一起去找。”
祝时元没再犹豫,也没再多想,他原本低落的心情一下子振奋了起来。在振奋的间歇中,不算聪明的年轻人并未怀疑,秋泓,这么一个旁人眼里向来是高高在上、冷峻少言的人,为何会在刚刚对他露出那样一个温和又亲近的笑容。
车从小路驶出,拐上了大道。
樊州这地方,夏季热得宛如蒸笼,冬季又阴冷得人骨缝发寒。当一场冻雨降下后,远近可见的树枝上都挂着晶莹剔透的冰霜,仿佛为那在深冬仍旧翠绿的树叶蒙上了一层玻璃壳子。
一个肩上扛着手电的护林员在长水河山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时不时挥手拍一拍粘在自己肩头的露珠。
天色渐晚,已经是要下山的时候了,护林员心情放松地卸掉手电,拎在手中,就连步伐都跟着轻松了起来。可是很快,当他脚下蓦地一滑,手电脱手,光线霍然照亮远处时,护林员口中那不成调的小曲儿瞬间卡在了嗓子眼。
——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的大榕树下,幽幽地看着他。
“你,你你……”护林员惊恐万分,“你是人还是鬼?”
这几日中,他已听闻了不少有关长水河方士墓的离奇传闻,乡里的人都说,那是招了盗墓贼。可祖上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此的护林员却不怎么相信,他一直都知道,那座少有人接近的方士墓很邪门儿。
“你不要过来……”护林员哆哆嗦嗦道,“你不要过来啊!”
站在树下的男子果真听话地一动不动了,他拄着一根长长的树杈,拖着一条仿佛被人扒皮抽筋的断腿,一张明显带有异域风格的面孔灰蒙蒙的,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已经死掉。
“我是人。”他平静地说道。
护林员喉结一滚,咽下了一口唾沫:“是,是人?”
“我在山中摔断了腿,抱歉,这副模样吓到你了。”这人拄着树杈,缓步走到了光亮中。
这下,护林员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这人的眉骨上有一条长长的伤,伤口从额头绵延至眼睑下,淋淋血迹挂在那只已经失明的眼珠中,叫见者不寒而栗。
“今天中午,山间发生了地动,”这人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边的沟渠下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地缝,我不慎摔了下去,和友人失去了联系。”
听到这话,护林员终于松了口气:“还真是,刚刚我沿着每天都走的小道过来,发现沿途多了好多裂缝,凸起了好多我从没见过的小丘。真是奇怪……”
说完,他好心地搀扶住这人,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看着不像是本地的,来这边旅游吗?”
受了伤的人笑了一下,和善地回答:“我叫呼日特,不过,我更喜欢人们叫我,布日格。”
两人渐渐走远了,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座少有人踏足的山岗下,忽然多出了一栋形制古朴、雕梁画柱的小楼,小楼下铺青石板路,路前种着一簇簇光鲜艳丽的棠棣花。
可就在这片棠棣花外,依旧是荒凉的长水河野山。
公路上,祝时元时不时看一眼专注开车的秋绪,又时不时看一眼阖目养神的秋泓,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秋相,你难道知道,真正的稷侯剑藏在哪里?”
秋泓沉默了片刻,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但我能猜到。”说完,他睁开了双眼。
“起先,在我刚刚解读出江山舆图的密码时,金玉文化交流协会和布日格都认为,稷侯剑,也就是染春,一定如史书记载的那样,陪葬于我身边。因此,当问潮假借陆家后人之名,将那把伪造的剑送到祝复华手中时,他迫不及待地就将这把剑炸成了灰烬。”秋泓一顿,“不过可惜,这把随葬了我的剑是假的,我真正的墓穴也是空的,我的女儿、孙女以及子孙后代也没有将这把剑留在他们的身边。所以,稷侯剑,不在我的墓中,不在长水河,也不在泊青岭下。如此一算,范围就小了很多。”
祝时元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为什么稷侯剑不在秋泓墓中,不在长水河,不在泊青岭下,范围就会一下子小很多?
“你拿地图来看看。”秋泓瞧出了祝时元眼中的不解,“沈淮实告诉我,稷侯剑一定在樊州,否则这个以我们五人为界限的法阵就不能成立。可樊州之大,若一寸一寸地去找,何时才能找到?因此我便将樊州市区、岭城,以及下一位受害之人所在的江扬县相连成线,最后发现,这三处恰恰好构成了一个圭田,也就是你们现在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