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早?”秋泓疑道。
李岫如答:“早在你们出京时,他们便已有此打算,但因一路上轻羽卫严防死守,所以才一直拖到了塘州。在塘州,他们利用张唯贞的关系,给陛下和各部官员所用的器具中下毒,试图以此浑水摸鱼。为此,有几个激进之辈试图通过刺杀你,来接近圣上。我查到,你放归的那个‘疯子’在失踪前,就曾与塘州驿站有过书信往来,至于收信的人是谁……还不好说。”
“兴许是驿卒、驿丞,也没准是伙夫、门房。”秋泓心事重重道,“张唯贞给陛下和各部官员下毒这事,非他一人之力能够完成,塘州上下一定少不了天崇道同伙,大概,跟着陛下去广宁的那帮人里就有乱臣贼子。”
李岫如沉吟不语。
“我已令问潮领兵,顺着呼察湖一线往北去寻,也儿哲哲也在那附近,倘若有什么不测,十万燕宁兵就在此,随时调动。”秋泓一顿,“但我怕,劫走陛下的那伙人,根本不是想要他的命,而是……”
“而是什么?”李岫如问道。
“罢了,”秋泓摇了摇头,“你且先去,若得到了什么消息,就用香鸟传讯,我有亲信会及时回应。”
“那你呢?”李岫如直觉不对。
秋泓沉默了片刻,回答:“方才我审问张唯贞,他向我透露了一件事。三年前,秦抚仙曾来过这里,并当着他的面,行巫蛊厌镇之术。当时……秦抚仙‘施法’的地方,正是距离广宁城不足三里之远的幽离台。幽离台乃是兴末胡王如罗氏为拜丞相张恕所修,后如罗王朝覆灭,胡王手下的巫觋聚集在那里,为逝去的主上招魂,因而幽离台总有巫蛊传说,民间也称,那里怨魂不散、怨气极重。我怀疑……”
“他们把小皇帝掳到了那里。”李岫如接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可。”秋泓当即打断了他,“眼下圣上失踪,广宁群臣无首,谁是乱臣贼子,还得你去替我在暗中瞧一瞧才好,看看在这种关头,那帮各怀鬼胎的蠹虫都在做什么。”
李岫如迟疑了一下,还是应道:“我手下的‘信天翁’会跟着你。”
说完,他戴上斗笠,拿起佩刀,跃出马车,消失不见了。
塘州城外碧草连天,晴空如洗。
秋泓拂开窗纱一角,看到了道路尽头的广宁城池。城池下雁渡河清波荡漾,塔楼炮台巍峨耸立。
“往西,去幽离台。”秋泓轻声道。
雾气如一抹薄纱于傍晚时分降下,遥远的山峦与草甸在一片白茫茫中若隐若现,当星斗出现在天穹上时,微弱的亮光闪烁不见,河谷随之黯了下来。
马夫不得不为此放慢速度,点起烛灯。
秋泓坐在车中,隐隐闻到了一股硫磺味。没过多久,周遭的雾气也变得浓重发黄,人们开始看不清前路到底是山川,还是河流。
“老爷,这好像不太对劲。”李果儿胆怯道。
秋泓探身看了一眼车外:“不怕,你虽看不见,但我知道,有人就随侍在我们身边,若有意外,他们定会保护你我。”
这话说完,林木深处陡然传出几声鸦叫,倏地一下,有黑影闪过,吓得李果儿一屁股跌坐在车前室上。
“老爷,这,这里阴气太重了……”
“幽离台旧址,自然阴气极重。”秋泓接过烛灯,提起衣摆下了车,“地图上载,如今的广宁就是古时的冠玉,出冠玉城西三里,便可望见幽离台上的乌鸦。果真,刚刚你也见了,这里果真有不少乌鸦。”
李果儿咽了口唾沫,拽着秋泓的衣袖躲在了他的身后:“老爷,您为什么不让陆帅跟着?”
秋泓诧异:“我为什么要让他跟着?”
李果儿动了动嘴唇,小声回答:“陆帅看着……阳气充沛。”
秋泓笑了起来。
他晃了晃烛灯,又弯腰捡起了一枝被烧干了叶子的树杈:“你看,这就是巫觋做法事时,留下的东西。”
“做法事?”
“就是招魂。”秋泓继续往前走去。
李果儿却大惊,他叫道:“招,招魂?”
秋泓神色如常:“一千年前,兴末中州疲弱,北方民族突起,其中有一支胡漠部落名为‘如罗’,在初代如罗王的带领下,统一了北方草原。而后第二代王如罗浑招贤纳士,拜寒州人张恕为丞相,南下掠地,差点攻破京梁城关,活捉大兴皇帝。只不过,在如罗浑定都冠玉,取国号为‘钦’之后,胡王一代不如一代,没过多久,就灭亡了。北钦一灭亡,如罗家族的巫觋流散各地,他们一面渴望恢复当年荣光,一面又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就是聚集在这里,在这个如罗浑拜张恕为丞相的幽离台下,为他们的皇帝和贤相招魂。”
“可是……”
“说得好!”李果儿的话还没讲出口,两人头顶蓦地响起几下轻笑,就听一道忽远忽近的声音朗声道,“不愧是帝师,秋次相真是博学强闻,这幽离台的出处,说得一点也不差!”
秋泓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端着的烛灯摔在地上。他仰头去看周侧影影绰绰的灌木,却不见丝毫人影。
“谁?”李果儿为了壮胆,大喊起来,“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两人只听“哗哗”几声,一道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林雾中。
“秋次相,许久不见了。”那人说道。
秋泓眼力不佳,却还是从这人躬身行礼的姿态中一下子认了出来,站在他面前不是旁人,正是那已在京中菜市口砍了头的秦抚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