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夫又捏又看,还按照陆渐春的要求,检查了药渣,最后却摇着头说:“这病确实是心悸梦魇之症,这药也的确是对症下药。而且,大概是因这位爷有胃痛的毛病,上一位瞧病的大夫为了避免刺激,还特意换了几味温和中成的草药予以替代,倒没什么异常。至于为何一直不见好……恕老夫无能,实在是瞧不出。”
陆渐春看了一眼拥被靠坐在床头的秋泓,向那大夫拱了拱手:“多谢。”
如此说来,秋泓确实是累得患上了心悸梦魇的毛病,左天河开的药也没有任何问题,可他养了三日,怎么还会越养身子越差?
陆渐春在屋中左右踱步。
“过来坐吧,”秋泓叹了口气,“兴许只是水土不服,你忘了?我第一次来北塞时,病得吐血,差点把你吓死。”
陆渐春紧锁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我多年未见,来了之后连句寒暄的话都还没讲,就在这里疑神疑鬼半天,”秋泓笑了一下,“问潮,你也太担心我了。”
陆渐春忧心忡忡:“不光是你,凤岐,今日晚间我在大营中见到唐公了,这才区区几年,他便已老得不成样子,就连头脑都不怎么清醒了,时而说话颠三倒四。我离开前,问了几句他家家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家仆却说,他老爷在京城时还好端端的,来了塘州后,才时而糊涂,时而记不清事、说不清话的。”
秋泓听此,不由缓缓坐直,郑重起来。
“唐公前些年确实生了一场病,若非他病倒,那年我本该整治冯桂英,换上他总督燕宁。只是唐公病愈后,身子虽然不如以前健朗,人却没什么变化。”秋泓自语道,“我这几日没见过他,但出京时,我与他在路上同乘一辆马车,其间也无异样。”
陆渐春瞳孔一缩:“一定有人在背后捣鬼!”
这夜,塘州关驿站上下被陆渐春和他带来的亲兵翻了个底朝天,可直到天亮,一行人都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秋泓强打起精神,令李果儿把身边的东西也检查了一个遍,但不论是随行的家仆小厮,还是塘州关驿站来往的驿卒、驿丞,都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陆渐春坐在桌边,闻着炉中袅袅香烟,突然心神不宁起来。他身下忽而冒出一股邪火,引着他,向秋泓看去。
因连夜睡不好觉,秋泓面容憔悴不堪,他本就清癯,此时愈发弱不胜衣,只能勉强撑着一把嶙峋瘦骨倚在凭几上,一手时不时按揉几下隐隐作痛的心口。
就是这副模样,让陆渐春一下子口干舌燥,心烦虑乱起来。
“凤岐。”他轻轻一磨后槽牙,就想要欺身而上。
秋泓没料这人竟也会起歹念,本不设防,当即就被他一把按在了床上。
“问潮?”秋泓惊道,“你为何也……”
这话刚一出口,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怎么自己身边的人,一到塘州,一个二个都变得躁动不堪,宛如猛兽了?
那梅长宜,虽然以前做过乱,可除一次醉酒误事之外,向来克己守礼,从未像那天一样发疯。
还有祝微,有秋泓在,他少有责罚宫人的时候,更别提会令轻羽卫出手杖责自己最喜欢的大伴太监王吉,可那日早晨,秋泓还未说出什么重话,他便生了气,甚至动辄打骂。
至于唐彻,这么一个清醒精明的老臣,居然会莫名变得糊涂发昏,甚至连自己的同僚去哪儿了,他都记不清楚。
秋泓明白了,陆渐春不是草木皆兵,是这塘州的的确确有猫腻。
“问潮,问潮……”秋泓急声叫道,“你快去把桌上的香炉熄了。”
陆渐春此时精血上头,哪里能听得见秋泓的话?行走沙场的大将军狠狠压下这读书人细弱的手腕,低头就要把他那覆在胸口、薄薄一层的中衣撕掉。
秋泓挣扎不过,气喘得急了许多,心口的闷痛顿时尖锐起来,他闷哼一声,只觉气血翻涌,来不及把人推开,便对着陆渐春的那张脸,喷出了一口血。
“咳,咳咳……”秋泓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
陆渐春被这当头浇下的鲜血吓得手一松,跌在了床下,他喃喃叫道:“凤岐,凤岐,我怎么……”
“去把香炉熄了。”秋泓气若游丝道。
陆渐春跌跌撞撞爬起身,一把扫掉桌上香炉,过了片刻,理智方才渐渐回笼。
秋泓缓缓支起身,他伏在枕上,抬手擦去了唇边的血迹:“请左天河回来,瞧瞧那炉子里的香灰,有没有问题。”
“香灰?”陆渐春一凛,终于意识到,这塘州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很快,左天河来了,他将整座驿站上下,乃至塘州行宫中的香炉查了一个遍,最后,得出结论:这其中含有少量的阿芙萝草花。
“阿芙萝?”陆渐春一皱眉。
“就是莫英花,在北塞,这种草花常常开在巫兰山下的怒河谷中。”左天河答道。
秋泓眉心不展:“这花在我大昇初年,就被列为违禁之物,为何塘州竟会遍地都是阿芙萝香薰?”
左天河沉吟片刻,说道:“阿芙萝香薰并不常见,老夫行医数十年,也只见过一、两次。而且,依老夫看,这香炉中烧的阿芙萝并非北塞种,而是靛州种。靛州种毒性更烈,虽少量服用有镇定止痛的功效,但是长期吸服,不光会损耗人的神智,还会使人上瘾、诱人疯癫。正如次相禀性素弱,受其影响后,便会时常梦魇心悸。而康健之人,若少量吸服,平时看不出问题,但也会因此躁动不安、多梦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