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让那些奸佞小人失望的是,沈煜锋九死一生回到了凤阳,狱中林鹤也没有被屈打成招,城北将军庙的香火愈见旺盛,沈家的名声从来不会因为小人的诬陷而掉入泥桌。
唯独这一次,沈碧云联合徐翦叛军起事,九州动荡,沈家也因此成了万人唾骂的对象。
林鹤恨她不无道理,只不过杀了沈碧云之后,她所背负的对沈家的愧疚更沉重了。
也许早晚有一天她因愧对沈家人而自裁,在那之前,林鹤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话说回来,沈碧云死前引发的动荡远不止离荒,瓜州一带,龙城被围当日,中州凤阳城也发生了一场血腥兵变,晏浮生此时并不知情,她心思全在另一人身上,在见过花期之后,这位统治九州长达十九年的女帝君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从未想过欺骗你,但为了我族人和我女儿的性命,我不得已这么做,”花期跪下来给晏浮生行过礼,落落大方地说,“我是花期,‘花’是我祖上改的姓氏,本姓姬氏,在一百七十年前我祖上到达虚空之海后,本姓便被舍弃了。”
晏浮生坐在一张汉白玉宽椅上,穿秋月白色如意纹锦缎深衣,身上盖了件孔雀丝线绣的林间孤鹤花纹样式外衣,长发挽了个低垂的发髻,别了支玉兰雕花的旧木簪子,漂亮得令人黯然销魂。
花期只在昨天夜里,才见了这位传闻中的女帝一面。当时城里一片混乱,花期带着女儿好不容易逃离沈碧云的控制,正赶上了晏浮生从天而降的那一幕。
当时晏浮生满身是血,花期根本看不清她的真容,但是对于当时城楼都发生了什么,花期记得一清二楚。
别说是她,就算是根本不懂情。事的小狸奴,也能一眼看出来女帝君对林鹤的情深意重。
今日或许是为了见林鹤,女帝君特地细心打扮了一番,就连指甲缝的血迹都清洗得干干净净,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玉兰香。
见到花期的第一眼,她目光是星亮的,可直到花期开口说话,晏浮生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失去神采,怔怔地看着花期发呆。
晏浮生身边的牧遥甚至根本没反应过来,在晏浮生开口之前,她忍不住指责道:“林仙长,你在编什么瞎话!”
晏浮生手指一个非常轻微的动作制止了牧遥,尽管她不愿意相信,但她还是辨认得出——眼前之人并非林鹤。
即便样貌一模一样,但她的眼神,举止,以及说话时的语气,音调,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女帝陛下,”花期提着裙子,再次向晏浮生行了一个礼,她自幼在虚空之海生活,族中对于礼教约束与中原大不相同,因此行礼的方式也全然不同,她从旁边一名年长的男子手里拿过一本保存较好的旧书,与晏浮生道:“其实我原本不长这样,我有妻室,有女儿,在沈碧云找到我族人之前,我和族人一直生活在虚空之海,这是我祖上族谱,请您过目。”
牧遥拿过那本泛黄的族谱,翻开确认里面没有暗器,毒粉之后,她才拿给晏浮生过目。
晏浮生一眼都不想看。她看着“林鹤”的那张脸,试图将眼前这个陌生人与昨夜阻止她死的人联系起来……不会的,昨夜在城楼上见到的明明不是这样的。晏浮生分明感受到了,她那时隐忍不言的眼神,阻拦她殉道时强烈的情绪,那分明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林鹤啊!
晏浮生有些分不清了,她眉间若蹙,仿佛一团永远散不去的愁绪,她低眸看着面前空气,呼吸有些紊乱,搭在扶手上的玉手青筋暴露,开口时声音音调里的寒意令人不禁哆嗦——
“我素来最恨有人骗我,”晏浮生看了花期一眼,道,“林鹤还活着,对吧”
空气仿佛都凝住了,花期面上的笑容僵住,与这位传闻中的女帝对峙,她果然应该拿出更多的勇气,为了守护她的族人和女儿。
“我不知道,我从来不认识林鹤,沈碧云告诉我她死了,我想她可能是死了,”花期润了润喉咙,手指颤抖放在脸上,当着晏浮生的面缓缓揭下那张人。皮。面。具,她双手呈上,抬着脸不卑不亢道,“这才是我原本的模样,而陛下您之所以将我误认成林鹤,便是因为这件法器。”
这番表演立刻引得周遭人惊呼,牧遥也禁不住道:“竟是这个原因!沈碧云好歹毒!”
晏浮生的心灰意冷写在了脸上,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包括牧遥在内,所有人都拿不出主意,众人猜不出女帝心中的想法,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冒充林鹤的人怎么办。
“那件匕首,”牧遥说,“杀沈碧云用的匕首……难道也是你的”
花期淡淡笑道:“自然,陛下调查一番就知道了。”
事实全都摆在眼前,晏浮生不该不信,她昨夜来到龙城时已无修为,五感受限,在那种情况下的确很有可能将花期假扮的林鹤信以为真。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体会她得而复失,万念俱灰的感受。
晏浮生忽然起身,瞬间移形换位到了花期面前,一只手掐在她脖颈上,这一举动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先是花期的族人吓了一跳,他们立刻围住了晏浮生,亮出兵器,剑拔弩张。
“要杀族长,先杀了我们!”年长的男子瞪着血红的眼,冲晏浮生道。
“好,”晏浮生睨他一眼,“我现在杀了你们。”
男人被这一眼的气势吓到,身上汗毛竖了起来。
花期被掐的喘不过气,她艰难说道:“你应该杀的人是我,是我骗了你,与他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