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六叔手里的剃头刀顿了一下,钱六婶也瞪着眼看着平婶子。麻油婆这会儿却是一拍巴掌:“哟,平五跟麻三妹成了呀?”钱六叔和钱六婶便相视一眼,钱六叔就跟平老汉讲:“这事体要三妹自己做主,我们不好给她做主的。”“叔儿,婶儿,这事体我跟平五说好的。”麻三妹这时从屋里出来跟钱六叔钱六婶讲,脸有些红,神色有些扭捏。“哟,好这真是要恭喜了。”麻油婆鼓掌,便是一边麻婶,翠婶等人也恭喜,这是好事体。“我听讲,麻师傅从陶记辞职了呀,平五跑了关系,要帮三妹开家小作坊,为这还找了我家戴谦,想跟大仓洋行搭上关系呢。”戴娘子依在门口,撮撮嘴压低声音跟麻油婆讲。“还真辞职了呀?陶记作坊的大师傅呀,也舍得。”麻油婆啧啧嘴,之前平五劝麻三妹辞职的事体她听讲过的。“不辞职也没好日子过,你又不是不晓得,虞记陶记都合作了,麻三妹当初从虞记跳到陶记,如今虞记又成了她的亲东家,那以后哪还有好日子呀。”戴娘子讲。麻油婆这时冲着戴娘子呶呶嘴,她正好面对着巷口,看到虞景明同夏至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巷子,就朝戴娘子示意,戴娘子便扁扁嘴,不吱声。2号门这边,既然是麻三妹跟平五说好的,钱六婶和钱六叔就只当是帮她走个过场,这会儿迎了平老汉和平婶子进屋里谈,麻三妹要回避,便提了包要出门转转,正好跟虞景明擦身而过。“大小姐,虽说同行是冤家,但大小姐到底是行业的前辈,以后还要大小姐赏碗饭吃呀。”麻三妹突然冲着虞景明讲,虞景明便笑笑,晓得麻三妹是怕她打压,先拿话套住她,便讲:“挨不着的呀,这街面上,做饮食的,有百年老字号的酒楼,也有才开的食档,从没有哪家赏哪家饭吃的说法,这里面虾有虾路,鳖有鳖路,各有各的做法,各有各的道儿,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对的吧?”虞景明这话在情在理,可落在麻三妹耳里,心里是不舒服的,明摆着虞景明没把她要开的作坊放在眼里。麻三妹握了握拳,总有一天,也要叫虞景明不敢小觑她。麻三妹的神情落在虞景明眼里,虞景明也只是笑笑,且行且看吧。另一边,麻油婆看着平家夫妻进了二号门里,心里也突然起意,她家香香都十八九了,大姑娘家的,拖不起呀,只戴家戴谦,她算是看出来了,优柔寡断,牵牵扯扯的,不是个利落的性子,这事体,使不得还得戴娘子做主。想着,麻油婆便呶呶嘴跟戴娘子讲:“你家戴谦也不小了吧,如今进了大仓洋行,成家立业的,成家在前呀,可不要给老板留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印象好哇……”“我有什么法子?隔壁就死拖着呀。”戴娘子一脸为难。“她死拖着,你不晓得催婚呀,二奶奶肯定不同意,但你家情况如今特殊呀,戴经理出事,家里正需要有个人帮你分担的好吧,到那时,悔婚的事体就怨不得你了。”麻油婆帮着出主意。戴娘子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虞景明正过来,就听到麻油婆跟戴娘子这话,心想,麻油婆这相道是太难看了。正想着身后一阵风,虞淑丽进永福门跟虞景明只在前后脚,这会儿却是看也不看麻油婆,只冲着戴娘子讲:“大舅妈,花那些有的没的有脑筋做什么呀,我早说过了,要退亲,让戴谦来跟我讲呀,连讲都不敢讲,那我还真瞧不起他了……”虞淑丽抬着下巴,尖着嘴冷笑,笑完,推门进屋,弄得戴娘了和麻油婆很是尴尬。“三姑娘说的解气。”夏至在一边讲。虞景明不作声,三妹越这样,其实那心里越没有放下。虞景明想着,正要进屋里,又听得身后一阵嚎啕:“虞景明,我家云甫呢……”虞景明回头,一个妇人手里挎着一个蓝花布包,头发散乱,眼泡红肿,虞宝珠到上海了。远处又是枪声大作,听讲李总董发布了动员令,商团联盟正式开拔,同光复会的同志一起发动了对制造局的总攻……这一夜,无眠“宝珠姑姑,先屋里休息一下吧。”虞景明迎上前跟虞宝珠打招呼。虞宝珠瘦了很多,身上那件大珠外裳看着晃当晃当的,原来福态的脸也一下子凹了下去,整个人便显得有些刻薄起来。“休什么息,你晓得元甫在哪里的吧?快带我去见元甫。”虞宝珠脸色有些苍白,她到上海,自然是要先去元甫姑父茶庄那边,没想竟是连他们都不晓得元甫去了哪里,她便匆匆赶到永福门,直到现在,她的心一直在抖。见虞宝珠坚持,虞景明便笑笑讲:“晓得的,那就现在去吧。”说着,就叫老赵驾了马车出来,想了想,虞景明又叫了夏至,元甫表哥的情形,夏至更清楚一些。虞宝珠这才松了口气,她刚才真虞景明说不晓得,那她真不晓得要如何才好了,心想着,虞景明到底是牢靠一些的。虞景明其实也是今天正巧碰到了,当然夏至是一直晓得的,只是元甫不让她跟人讲。几人一路便直奔北四川路,虞景明一天来两回。一路上,虞宝珠总嫌速度慢,嘴里又嘀咕的讲:“赚那么多钱,也不晓得买辆小轿车,这年月,在上海做生意,没有汽车要叫人笑的吧。”虞景明便笑笑不做声,虞宝珠这时又突然讲了句:“你一个女人家,身上又有资产,有辆汽车,再加上保镖兼司机,外出到底要安全一点,这年月,今日不晓得明日。”虞景明听得出宝珠姑姑这话里很有些感触味道,如今各地乱纷纷的,想来宝珠姑姑过来这一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虞景明便嗯了声讲:“是在考虑的,只不过现在手头紧,永福门这边的剩下的贷款年底要到期了,要先还,现在局势乱,俄亚银行不给续贷了……”这笔钱还是当初虞二爷欠的,去年底,虞景明还是一部份,但今年一是时局乱,再加上麻三妹跳槽,虞陶相争,又被上海道打压了一段时间,今年虞记可以说是一直在苦苦支撑,好在,如今也算是熬过来,但今年确实没怎么赚钱,再加上今年事体多,额外的花销也多,虞景明手头的活动资金有些不足。因此,永福门剩下贷款的还款就要从别的地方挪,这样一来年底车队那边的分红就不能随意动用,汽车的事体虞景明便没怎么想过。听虞景明这样讲,虞宝珠便没有吱声。马车一路就进了北四川路,老赵把马车停在兰园门口,这边街面宽些,不拦别人的路。夏至先跳下马车,然后扶了虞宝珠和虞景明下车。老赵就蹲在车边,从腰间抽出烟筒,捻了点烟丝抽烟。天有些昏昏,兰园对面的酒楼门边的一个灯箱招牌便早早的亮了起来,红黄绿蓝的各色灯光闪烁,看的人眼睛吃不消,但虞宝珠这会儿就一直盯着灯箱看。“姑奶奶,那灯霜不能紧看,看多了眼睛要冒金星的……”夏至在一边话音才落,虞宝珠却是一手紧紧的抓住虞景明的手,指着灯箱下的醉汉跟虞景明讲:“那个是不是元甫……”那醉汉一身西装皱巴巴的,这会儿就靠坐在灯箱下面的墙边,头靠墙,醉的人事不知,灯箱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青白青白的,像死人一样,不是陈元甫又是哪一个。夏至跺跺脚,有些没好气的讲:“上午才醉成那样,怎么这又醉了?”夏至边说,便甩着身后的大辫子跑到陈元甫身边,用劲摇他的胳膊:“元甫少爷,元甫少爷,醒醒。”陈元甫才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用劲的眨了眨眼,又甩甩头:“是夏至呀,这天快黑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呀,街面上现在乱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