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虞景明又微微有些自嘲,拍拍额头,她到底也是未能免俗,于是笑笑。小桃也换了一身素衣过来,手里还提了一只食盒,里面装了祭奠的供品。两人便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到了楼梯口,虞景明拍拍景祺的头顶讲:“景祺回屋里去。”虞景祺侧过脸望望虞景明,却又突然转向楼梯口的另一边。一阵重重的关门声,然后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虞三姑娘一身衣裙皱巴巴的,头发也乱,脸色发黄,顶着两个黑眼圈,神色憔悴的很,她手里还提着一只小包从对面过来,看到虞景明,扯着面皮笑笑,却不是真正的笑意,然后蹬蹬蹬的下楼。楼下,杨妈见到虞淑丽,一脸欢喜的叫:“二奶奶,三姑娘下楼了。”然后是一阵碎乱的脚步,虞二奶奶看着三姑娘,先是一脸欢喜,随后却又发了怒,一把扯着虞淑丽:“你晓得下来了呀,你不急死你娘不甘心是吧,为了戴谦,你值得把自己弄成这样吗?你是嫌娘活够了吧,那你回去呀,继续关屋里,娘死了才对得住你这鬼样子……”虞景明站在楼梯口看到这一幕,侧过脸看小桃,小桃就在虞景明耳边讲:“三姑娘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关了三天,任谁劝也不听,把二奶奶急死了。”虞景明点点头,她这几天都在跑虞陶商贸的事情,每天早出晚归的,这些事体是不晓得。楼下,虞淑丽只站在那里任虞二奶奶扯来扯去,一声不响,虞二奶奶扯了一会儿,憋闷的气也发散了,这才看着虞淑丽手里拿着手提包,又唬了一跳:“你这是要去哪里?”“出去走走。”虞淑丽闷闷的讲。“你这样子出去走,要叫人笑话死的晓得哇。”虞二奶奶又骂,虞淑丽一身狼狈。“别人爱笑就笑,关我什么事。”虞淑丽扯着嘴角,冷笑着讲。虞二奶奶气的要跳起来,却又拿虞淑丽没耐何,便又扯了虞淑丽,转头吩咐杨妈:“杨妈,把之前的东西给我抬出来。”又冲着虞淑丽:“你想去哪里我不管了,先跟我去隔壁把亲事给退了。”戴家做出这样的事体,这门亲家,虞二奶奶实在是不能认了。“我不去。”虞淑丽却扭着身子挣脱虞二奶奶的拉扯,咬着唇讲。虞二奶奶气的肝都疼了,拿手指直点头虞淑丽的额头:“戴谦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还这样死心踏地的要跟他,还不晓得人这要不要你呢?你不要脸皮,娘还要呢。”虞二奶奶骂着,眼眶又红了。“娘晓得哇,这世上事,越要脸越没脸。”虞淑丽也发了狠,咬着牙讲:“如今,沪上报纸都登了,虞三姑娘贪没募捐款吃了官司,这时候退亲,那岂不是更是落人口实,现何况这时候退亲,岂不便宜了邓家那个邓香香,反正我现在就这样了,我倒不急,就不退,他戴谦要退,让他来找我,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脸皮跟我提。”虞二奶奶听三姑娘这样一讲,倒似乎这亲暂时还真是不退的好,只是这亲不退,虞二奶奶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时间竟不晓得怎么样才好。虞景明从楼上下来,心里倒想,这门亲事,退,肯定是要退的,但也确实不必急在一时。楼下虞二奶奶和三姑娘见虞景明下楼来,两人便不作声,气氛立时就冷场。虞景明这会儿却是突然挑了挑眉,倒也未跟虞二奶奶和三姑娘说话,只是带着小桃大步朝外走,到得大门口,虞景明伸出两手用劲一拉门,门霍然就开了。门外,麻油婆和戴娘子突然失了依靠,两个好悬没有一头栽进屋里来,虞景明便站在那里看着两人淡笑,笑得麻油婆和戴娘子两个一脸悻悻。外面还有戴谦和邓香香,也是一脸尴尬。屋里,虞二奶奶和虞淑丽这才瞧见门外情形,虞二奶奶气的一脸铁青,虞三姑娘冷笑,冲着虞二奶奶说了句:“妈,我出去了。”说完,便从屋里冲了出来,到得门口,冲着戴谦讲:“戴谦,你既然听到了,那我就不怕明讲,我现在不肯你退亲,什么时候想退我再跟你讲,你想退亲,你来跟我讲……”虞淑丽这会儿气势到是不小,但虞景明看得出,三姑娘这是强撑着,眼眶是红的。“淑丽,我没有要跟你退亲。”戴谦忙有些讨好的道。对于淑丽,他到底于心有愧,说话都不敢大声。一边邓香香脸色便有些白,麻油婆那边倒是先嚷嚷了起来:“戴谦,做人不能这样不讲良心的,我家香香的嫁妆可都砸在你身上了……”一边戴娘子忙悄悄的扯了戴谦一把,戴谦一脸悻悻,嘴皮子动了好一会儿就是发不了声。虞三姑娘便冷笑,扭身朝巷口走,只扭身之际,眼泪便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哟,到底是青梅竹马呀,叫人坑成这样还难舍难离的……”卞维武打着幡从后街出来,见虞三姑娘那样,便不阴不阳的讲,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他心里酸溜溜的。虞三姑娘最受不得卞维武这样不阴不阳的讲话,抬脚就要踢,只看到卞维武身上的麻衣终是停了脚,最后跺跺讲:“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完,虞三姑娘便跑出了永福门。“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巷子里响起老潢最爱唱贵妃醉酒。卞维武便收拾了情怀,继续打着幡前行,他之后是维新全身戴孝,老潢最疼维新,维新也是老潢一手抱大的。之后是卞维文,麻河北,赵明,余翰,许开源,莫守勤,平大郎,钱六叔等,八人抬棺,再后面是麻喜,赵铁柱等人打理事物,然后是许老掌柜,徐婶子等几个永福门的邻里,些外再无他人。虞景明这时就站在永福门巷口的牌楼下,青石牌楼,因岁月有了些斑颇,石缝里的凤尾草在风中摆动,天就不知不觉阴了下来,风也有些渐寒。此时队伍已走到跟前,卞维文抬着棺材,见到虞景明,卞维文的脚步也顿了一下。“卞先生,停一下好哇,让老潢再看一眼永福门吧。”虞景明冲着卞维文讲,永福门,曾经的贝子街,在老潢死,最后的一点印迹也将泯灭在时光里。棺材被轻轻放下,卞维文跟虞景明站在一起,两个并肩看牌楼上浅灰的云,浅灰的云中又有一抹金色,那是欲破云而出的阳光。伴随着老潢的死,一个时代也终将终结,阳光终有一天会破云而出。虞景明和卞维文都不响。上海光复中(上)丧葬队伍出了南门,虞景明就看到朱红的人头就挂在南门外的一根杆子上,虞景明的背上就有些寒,手也是冷的,然后边上一只手伸过来,温润的,却骨节分明,有些咯人,却又带着让人安心的粗砾。那手只握了一下就放开,但温润却一直停留在指间。虞景明吸了口气,队伍正要前行,突又传来一阵枪声。“大家靠边,我们不为难大家,只为拿回我们同志的尸首。”几名持枪男子一边冲着丧葬队伍挥手,一边冲着城门楼打枪。城门楼那边也响起几声悉悉落落的枪声,然后就没声音了,这边几名男子迅速斩断旗杆,抢了人头就跑,一队城防兵从南门冲出来,对面又是一阵枪声压制,压的城防兵不敢追击。然后又是几声悉悉落落的枪响,渐消于无。“先头出手是的光复会的李铁仙,后面接应的应该是李泽时。”路边,卞维文在虞景明身边轻声的讲。虞景明侧过脸看卞维文,她晓得卞维文的意思是要跟她讲,李泽时又回来。虞景明刚才已经在那些人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李泽时回来,不奇怪的,当夜李泽时离开上海,但随之便是南昌打响的第一枪,这一枪就如同多米诺排骨一样,引发了全国上下的革命浪潮,李泽时在上海经营这么久,这样的时机他哪里肯放过,而这些跟民族生存息息相关,却到意跟虞景明的私情无关,有些事体放下了就是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