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这事体还要你娘亲做主的好吧。”戴娘子脸更黑了,三姑娘太任性了,这事体还是由虞二奶奶做主的好。戴谦更觉难堪。虞景明在边上瞧着也叹气,邓香香成了三妹的心结了,只三妹越这样,跟戴家的矛盾也就越深,跟戴谦的问题也就越大,当然,这跟虞景明到底无关,而且对于戴谦和三妹,她本就不太看好。此时,虞景明两手交握在身前,一边朱红又好整似暇的说:“大小姐认为是该租还是不该租?”虞景明笑笑:“该租或不该租,朱小姐已经站在这里了,所以,不在租于不租,墙头草动或不动,是因为风来了,于草无关,朱小姐心中有风。”虞景明这话等于是说朱红关心则乱。朱红不说话了,心里想着,难怪李泽时为这位虞大小姐心动,这位虞大小姐心思太通透了。虞二奶奶这时拢着袖子站在那里,她晓得戴娘子的话是冲着她说的,于是看了看虞淑丽,又扫了一边的虞景明,虞景明依然一脸云淡风轻。虞二奶奶深吸一口气,其实她并不太想租,只邓香香这事体却把淑丽逼到了墙角,那到底是一份嫁妆,交到戴谦手里,怎么着,都是让人说三道四的,戴家对她们这边也该有个交待吧。房子租不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时候她这边不能示弱,该有的敲打也是要的,二奶奶想着,再看了看戴谦和戴娘子,然后回头冲着虞淑丽说:“租吧,反正也是短期……”说完又冲着卞维武和朱红说:“进来办个手续吧。”“好的,多谢二奶奶。”朱红又立刻笑意盈盈的,让人看着怪有好感。虞景明轻笑,是一个会演戏的。虞二奶奶这边又瞪了三姑娘:“还不回屋,一天到晚在外面抛头露面,怪道惹许多闲话。”三姑娘不啃声,转身扭头朝屋里走。“淑丽,这钱还没有存……”戴谦连忙又道,他手里还提着一只提包,都是下午募捐的款子,当然,大部份都来自于邓香香的嫁妆。“人家交给你的,你打理好了,问我做什么。”虞淑丽头也不回的说。“印章和存折在你手上的哇。”戴谦又说。虞三姑娘顿了脚步,肩膀发抖,她想戴谦再说两句好话,她便也借驴下坡,她也是个聪明的,晓得这事体再深究也无意义,却没想戴谦只是跟她要印章和存折。想着,虞淑丽抖着手,拉开手提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荷包,转身用劲的往戴谦身上砸,戴谦手忙乱脚的接住,还是叫荷包砸中的鼻尖,眼泪水都流了出来,气的戴娘子指桑骂愧的跳脚:“现在的女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识了点字,便嚷嚷着要做新时代女性,又没有大气的胸襟,更把大家闺秀那温婉和识大体丢到一边,成了四不象,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戴娘子这样的重话,虞三姑娘又是个气性高的,哪里受得了,眼泪差点就下来了,扭身跑进屋里,蹬蹬蹬的上楼,冲进房里,才趴到床上,泪水便湿了一大块被面。虞二奶奶也气的发抖,回头不看戴娘子,只看她大哥戴寿松:“大哥,大嫂这样讲,是不是说两个孩子的事体就吹了,你明讲,我家淑丽也不是要死赖着戴谦的。”戴寿松瞪了戴娘子:“孩子的事体,他俩自小到大,吵吵闹闹,感情是越吵越好,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夹缠进去干什么,添乱么?回屋回屋去。”戴寿松边说边挥手,跟赶苍蝇似的,气得戴娘子胸发闷,扯了戴谦转身回屋里。戴寿松这边才好声好气的跟虞二奶奶说:“二奶奶,你不要跟你嫂子计较,她那张嘴向来讲不出人话,这事体戴谦没处理好,虽然他没错,但也该避避嫌的,三姑娘发脾气也是应当,在我看来,三姑娘越发脾气倒显得越在意戴谦,我心里是高兴的,二奶奶,我想着,是不是把淑丽和戴谦的事体尽早办了,这样也不用猜忌。”戴寿松又旧话重提。虞二奶奶淡笑:“我倒是想的,省的天天这样操心,可这是孩子的事体,到底要她心甘情愿,现在吵成这样,还是冷静一段时间,而且,我看大嫂那里对淑丽是有意见,就趁这段时间,大家再计较计较吧。”虞二奶奶说话,转身进了屋里。戴寿松跺跺脚,也扭身进了13号门里。朱红跟卞维武随着虞二奶奶进了屋里,虞景明依然站在门外,起风了,她闻到了桂花香。白雪遗音15号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标志着朱红正式入住永福门。戴娘子气的咬牙,在堂前走来走去的,心里想着,二奶奶这是作什么,敲打她吗?戴谦这时手里抓着皮包正要往外走。“你还要去哪里啊?”戴娘子瞪着戴谦。“去存钱,下午捐的款,要存到捐款户头上。”戴谦说。“多少钱哪?”一听戴谦的话,戴娘子不由眼睛一亮,她实也好奇,邓香香到底捐了多少,戴谦打开皮包在戴娘子面前亮了亮,戴娘子瞪眼:“着实不少呀。”戴娘子说着,心里心疼的很,这钱若真是落在戴谦的口袋里,那她也就认了,可偏偏,邓香香捐款落得名声,她家戴谦却惹了一身腥还招了隔壁一顿埋怨,真是冤死了。“你存外面银行不如存你爹手里呀,也能落个利钱。”戴娘子瞪着眼睛说。戴寿松一天到晚拉投资,给别人赚利钱,自个儿三瓜两枣的,到跟散财童子似的,戴娘子看着皮包里的钱,那一笔钱,按戴寿松给别人的利息,每日的进账也不小吧,落到自家口袋里,每日的菜金也就够了。“这不好吧?”戴谦为难。“有什么不好,讲习所要用钱的时候,你在你爹这里取就是了,这钱存哪不是存。”戴娘子说。“嗯,对头的,这笔钱交给我好了。”戴寿松刚给李太太开单子回来,听到娘俩的话,眼睛一亮,正好徽州的吴先生那边买粮求他帮着贷款呢,只最近,听说西欧那边形势不太好,要打仗什么的,俄亚银行贷款收紧,一时还真不好贷,这笔款子正好用得上。“那成。”戴谦想想,荣兴背后有俄亚银行,也符合讲习所的规定,便把钱交给了他爹。“梧桐叶落黄花绽,朵朵颜色鲜,金风吹动,夜景增寒,叫人难睡眠,关山远,难见我的情郎面……”隔壁15号门里,传来留声机的乐曲,却是《白雪遗音》里的马头调。“呸,听这曲子,不要脸皮呀……”戴娘子咒骂,白雪遗音里的曲子,多是男女情爱。“哟,这香港来的女子到底不一样……”老王头的茶档,茶香氤氲,天黑了,路灯也就亮了,灯下吃茶的打着趣,神色暖昧,不晓得这朱小姐相思的是哪家情郎。虞景明吃完手里的茴香豆,拍拍巴掌,曲子挺好听的,想着推开虞宅半吱呀的门进了屋里,杨叔坐在壁照边的小门吃正吃着晚饭。天井处,天光青灰青灰的,天井一侧,那盆枝繁叶茂的十八学士映了一地婆娑的阴影,然后一声猫叫,是景祺的小花,小花坐花盆边上跳下地,跑进堂前。堂前亮了一盏灯,八仙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吃饭的却只是虞二奶奶一个。小花一进堂前,就嗖的一声上了楼,虞景祺就坐在楼梯口,小花上了楼,趴在虞景祺脚步,虞景祺抓了抓它的脑袋,嘴里喃喃的念着:“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该死的猫,野种就是野种,养的猫也是野的。”虞二奶奶吐了一根软骨在桌上,愤愤的说,她心情着实烦燥的很。杨妈站在虞二奶奶身边,嘴皮子动了动,叹了口气,终是未开口,侧过脸看了看楼梯口,那孩子坐在那里,团成一团,却奇异的安静的很。这孩子是有心的,一些事体二奶奶不会注意,但她却看在眼里,这孩子平日虽然喜欢坐在楼梯口处,但从来都是坐在左边,左边一片是大小姐居住的地方,而楼梯口的右侧连着走廊是通往三姑娘的房间的,那孩子看着傻不愣愣的,但从未跨过楼梯口中间那根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