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你自比那个鞋匠呀?”王大奶奶没好气,虞景明这心思就是九曲十八弯。虞景明笑笑,倒不是的:“我是说,不进李家,我其实啥也不会变,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跟现在一样,变的只是别人的人心,但这些跟我不相干。”“你倒是想的通,虞老夫人实是把你教的太通透的了点,我看呀,你是不是本来就没打算嫁进李家?”王大奶奶叹了口气说。虞景明拿着电话,没有作声,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有些缘最终还是要擦肩而过。见虞景明不作声,王大奶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你心里清楚就好。”“谢谢大奶奶。”虞景明说。眼神透过窗户看着不远处永福门牌楼的飞檐,日头西斜,日日看着永福门日升日落,她心里踏实。王大奶奶放下电话,坐在电话边的靠椅上发呆。“你也别太担心,景明这样做我倒觉得不错,李家既然放出李老太爷来相虞景明的风声,那也未必就完全是烟雾弹,泽时担心景明受他们那些人的牵连,这才抬出李老太爷,可李老太爷那样的人又哪里会看不出,泽时是真的陷在了景明身上,你也晓得老太爷最看重泽时,对于景明哪里有不考究的道理……”王伯权端了杯茶过来坐在王大奶奶身边,伸手轻轻的拍了拍王大奶奶的背安慰说。“你的意思时,李二太太做这些,李老太爷未必不晓得,之所以没有动静,实是要考究景明的应对?”王大奶奶立刻反应了过来。“我看八九不离十,景明那鬼丫头,定也是看出这些来了,才以不变应万变。”王伯权道。王伯权说完,王大奶奶却两眼一瞪,重重的拍了拍椅子扶手:“这李家行事到底是太霸道了,之前泽时放出消息,没有知会我们,还可以说事急从权,可如今到好,李家人是要考究就考究,要拿捏就拿捏,依我看,这李家,咱景明还就不嫁了。”“你发什么火,你这养气功夫可被景明比下去了,坐其言,观其行,你晓得哇,往下看就是了,就象景明电话里跟你说的,便是最后没有嫁进李家,景明还是景明,虞记还是虞记,永福门的日头依然东升西落,什么都不会变。”王伯权说着。王大奶奶点点头,又啧啧嘴:“就是有些可惜,景明这性子能遇到一个相契的不容易……”“你也别灰心,我看泽时这回请出李老太爷,却是对景明志在必得,如今李老太爷也要到沪,他定然也要回上海一趟,我看他这两天说不定就要动身了……”王伯权说着,话音才落,就看到老三王端美匆匆进来:“爸,刚刚收到的电报,川督赵尔丰于昨日诱捕了保路会的首领蒲殿俊,罗纶,颜楷等人,引得上万民众围住总督府请愿,赵尔丰下令枪杀请愿群众三十余人,并封锁全城,同盟会的同志以木片投入锦江,向周围各地传警,如今,成都周围区县各大势力和武装群情激昂,互相串连,大有围攻省城之势……”王端美说着顿了一下,又说:“还有,锐俊学社尹氏姐妹也发出悬赏令,悬赏川都赵尔丰的人头,衙门有消息,南洋,香港有刺客将由上海转道四川,上海道已通令各码头,各饭店酒店,严密监控南洋和香港的入沪人士。”“哟,保路这事体,可闹大了。”王大奶奶惊的一脸雪白,黄花岗的血还未干呀,这成都又成血案。“我出去一下。”王伯权站起身来,局势瞬息万变,这事体得跟李总董他们通口气。“换件衣服。”王大奶奶拿了外裳给王伯权换,王伯权扣着纽扣,突然叹了口气说:“这情形,泽时肯定回不来了……”“也是命……”王大奶奶也叹气,她是不信命的,但景明的姻缘实在是太不顺了。“也未必,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没看出来吗,这回伊丽莎白事件,景明搭的台,卞维文却是唱了一场大戏……”说到这个,王大奶奶皱着眉头:“你说,这回卞家大郎借着董帮办的事体为投名状,进抱了洋人的大腿江海关的事体,我怎么看着就有些不明白呢?”“这事体呀,能明白的不多,便是我也不敢说就看准了,卞家这大郎心思藏的深哪……”王伯权说着,便出了门。国势飘摇,风雨之中,每个人都在寻找心中的灯。邓香香的嫁妆成都血案的消息是傍晚的时候传到永福门。虞景明正从楼上办公室下楼,莫老师傅已经下班了,许开源还在作坊里收尾,作坊里只亮了一盏灯,略有些昏暗。“开源大哥,明天一早给我准备个礼盒,我要去苏太太家打牌。”虞景明站在门口冲着里面的正忙活的许开源说。礼盒里有些糕点可以明早上准备,但有一些却需要今晚准备好。“是大小姐呀,好的,正好,还有最后一笼。”许开源停了手上的活笑笑说。虞景明也笑笑,点头道别,从虞记大门出来的时候,又看到更夫老罗站在大门的水龙头边刷牙,一边的方凳上摆了一盒“老火车”牌牙粉,老罗满嘴白泡泡,这时拿着陶碗猛的灌了一大口自来水,在嘴里一阵子咕咚咕咚的漱了几下,这牌子的牙粉不错,老罗夜里为了提神,免不得要抽几口旱烟,他自小就跟着他爹打更,这些年下来,那牙口焦黄焦黄,用这牙粉刷过之后要白不少,但也有后遗症,这牙粉刷过牙后,嘴巴特别涩,不灌他几口水,整张嘴巴便干涩干涩的转不过来。咕咚了几下,老罗将水喷在池子里,这时车夫老赵的婆娘拿了几根桃枝过来,冲着老罗说:“在豫园剪的,还让城隍庙里的庙祝洒了符水,避邪的。”“哟,今夜里要净街呀。”斜对门,钱婶子站在门口,看着老罗接过桃枝问。虞景明这才想起这是老罗的规矩。古时候更夫是走阴阳路的,所以每个更夫在打更之前要沐浴更衣,还要在梆子上绑上桃木枝,如此,起着驱邪净街的作用。当然了,这是老法了,后来的更夫多不太讲究这些,老罗平日也一样不讲究这些了,但一但死了人又或死人的消息入耳,阴阳道上的规矩,便是结缘了,那这规矩就要讲究的。虞景明记得,自家二叔死一回,月芬死一回,上回黄花岗血案一回,如今这又一回。“是哩,祖师爷传下的规矩,成都血案的消息我没听到便罢,听到了就要讲究一下嘛,这死的个个是英雄好汉,只再英雄好汉,那也是阴阳两隔,这桥归桥,路归路的,就莫要在这世间多留了……”老罗将边将桃枝绑在梆子上边说。“成都离咱们这里远着呢,那好汉爷们的魂到不了咱们永福门这巷子吧,你这有用吗?”钱六叔听着老罗的话,便接嘴说。钱六叔刚给人剃好头,这时手里拿着两根剪下来的辫子过来交给钱六婶,有窜街走巷的货郎会收这种辫子。“嘿,有没有用不好说,但至少是个安慰,再说了,当年永福爷在世时还曾说过,一个民族的血流的够多的时候,便能汇成一条奔藤的河流,这河流奔藤向前,能扫尽一切腐朽,如今可不就血流成“河”不定哪一天,这条河就奔着上海来了。”老罗嘴里还嚼了一块甘草,甘草性平,能调和诸药,所以,老罗用过牙粉之后,便喜欢嚼一块,有没有用不好说,但老罗一直这样用。听老罗这话,钱六叔便不吱声了,一边钱六婶接过六叔递给她的两根辫子,咋巴一下嘴说:“哎,这东西家里的箱子装了一大半了,如今却是越来越不值钱了,货郎都不愿意收了,各学校门口,还有租界那边,许多人在街边义务给人剪辫子,剪了辫子就丢在地上,谁要都可以捡,都不要钱。”钱六婶接过辫子嘀咕。以前没人剪辫子,这样一根辫子能卖不少钱,如今剪辫子的进步人士多了,这辫子的价格就越来越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