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无所谓的,只是董家怕是失礼了。”杨三姨奶奶撇撇嘴,神色有些悻悻,倒好似她好吃似的。一时气氛便有些凝,外面院子里戏台上的腔调便显得格外响亮。“今日里在小沛大败一阵,似猛虎离山岗摔落在平阳,想当初众王候齐会一阵,约定了虎牢关摆下战场,一杆戟一骑马阵头之上,战败了众诸候桃园的刘关张。到如今失小沛身入罗网,要活命除非转世还阳……”虞景明不由挑了挑眉,是《白门楼》,以前虞老夫人在世时,最喜欢听这出戏,虞景明陪着老夫人,自也听熟了,所以这个过场一出来,虞景明便听出是什么曲儿了,只是这曲儿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唱吧?“董家人怎么点了这样一出戏?”一边几位太太也嘀咕,大家平日的活动听戏打牌,对于时下热门戏都是比较熟的,这出《白门楼》时下很火,但对着董帮办目前处境,不太吉利吧?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咣”的一声响,一只茶壶砸在地上,一壶茶水漫了一地,戏台上唱戏的声音也嘎然而止。然后是董太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这也欺人太甚了……”“哟,这是出事了?”苏太太好奇的问,虞景明也站起身来朝外望,只外面早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来来往往的人又很混乱,什么也看不见。同桌的几位太太站起身来,直接走到门口,虞景明这时也从窗口处看到红梅正从人堆里挤过来,便跟苏太太告个罪,迎了出去。客堂外面的廊下,也挤满了人,一堆一堆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董太太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有人好奇的问。“你不晓得呀,刚刚码头那边传来消息,董帮办没有接到盖文,那盖文一下船就被一个东洋女子截了胡,然后两人一起随着利德的罗切斯一起去参加领事馆的酒会去了。”一个太太说着,又摇摇头,心想着,董帮办这回可真是让人生生打脸了,那盖文做事体也太不讲究了点。毕竟按原计划,这位可是今天董家宴的主角。红梅这时从人堆里挤了出来,看到虞景明站在廊下,便走到她身边,拢着手跟虞景明并肩站着,又报着平安:“大小姐,虞记的货平安无事,赵明他们已经将货运回了虞记。”虞景明这时也松了口气,虽然一切都已经早早布了局,但结果没出来,总是会担心出什么意外的,人生本来就是由许多的意外和必然阻成的。“翁冒呢?”虞景明于是又问道。“翁冒应道力武官的邀请,去参加领事管的酒会去了。”红梅回道。“那董帮办是怎么回事啊?你晓得哇?盖文怎么会这样扫董帮办的脸面?”虞景明朝着人群里气红了眼的董太太,侧脸问红梅,盖文此举呆是赤裸裸的打脸了。“我也不晓得,不过,董帮办并未劝留盖文,而是留下一首诗。”红梅道。新来省悟一生痴,寻觅上天梯。抛失眼前活计,踏翻暗里危机。莫言就错,真须悔过,休更迟疑。要识天苏地味,元来只是黄齑。“这是董帮办离开江海关时念的,也不晓得什么意思?”红梅说。“看看吧。”虞景明轻声的道,细细的咀嚼这诗的味道,颇给人一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味道。就在这时,“咣当”一声,是砸碎了杯盘的声音。董璎珞一脸气的痛红,挥着手在那里喊:“都碎嘴什么,这世界离了那个盖文就不转了不成。”董璎珞说着,又重重的一踢凳子,然后提着裙摆,一阵风似的出了虞园。“璎珞……”坐在董璎珞身边的虞淑丽怕董璎珞出事,也急急的追了出去。不远处,卞先生冲着卓铁点了点头,卓铁拢了拢袖子也紧跟着出了虞园。董太太也紧追出门,一时间,虞园物议纷纷,哟,这是要出大事了?应景董帮办就是在这一片物议纷纷之中走进虞园的,他进虞园的时候,脸色很平静,倒看不出被盖文扫了脸面的事体。他一进虞园,园子的议论声就突然平静了下来,关系好的,想要安慰两句,只看着董帮办的神情,却又不晓得要说些什么,关系不好的,自是冷眼看戏,也要保持一份风度的嘛。园子里灯火阑珊,董帮办穿着青绸面的长衫,站在那里,又正了正衣领,才拱拱手,冲着园子里的客人抱拳揖礼,一脸正色的说:“各位,对不住了,董某失礼,废话也不多说,大家也晓得,盖文不会来了,但咱们中国人有正事儿要席面,没正事儿,大家聚聚也是要席面的,今儿个,大家就当是闲聊,联络联络感情,平日大家都忙的,也难得聚到一起,董婆的席面儿那在上海也是一等一的,也不枉大家来一趟的。”没有预想是的气急败坏,没有预想中的义愤填膺,当然董帮办脸上也没有笑容,只有平静,他这样平静,倒是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哎哟,董先生客气,咱们来参加董家宴,看的是董先生的面,掂记的是董婆的手艺,可没盖文什么事儿。”客人面面相觑之后,便有人接话说。一些原本藏着看热闹心思的客人倒是有些失望的,董帮办似乎是怂了,看来今晚是没热闹看了,不过也不算太失望,正如董帮办说的,能吃上董婆的手艺,那也不枉来这一趟。听着客人的话,董帮办又是深深一揖礼:“承蒙大家给面儿,废话就不多说了,我晓得大家肚子都饿了,大菜马上上来,大家只管敞开吃,估计大家心里也有数,这大约是我董家最后一次董家宴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董帮办这话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的人一阵咧嘴,心里嘀咕着董帮办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停了董家宴了吗?董家宴也不是没停过,在去年,董帮办重新请出董婆之前,董家宴一直是停的,停了有近十年,对外,董家宣称停董家宴的理由是董婆年事已高,但知晓一些内情的都晓得,当初是董婆看不惯董帮办拿董家宴做平台,尽插手一些阴司事体,老人家觉得这事儿有伤天和,因而发誓金盆洗手,当年董帮办自也不甘心,这样一个交际的平台叫董婆说停就停了,董帮办私下里便请了别的厨子,想顶上董家宴大师傅董婆的位置,最后却被董婆硬生生砸了场子,董帮办才歇了心思。当时,场面弄的很难看,大家都猜,只怕以后是再也吃不到董婆的手艺了,但就算是这样,董帮办也没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董家宴是他董家立于上海的一个风标,董家宴在,就说明董家依然能在上海搅动一些风云的。也因此去年,卞维武揭露荣兴走私鸦片的事体,最后牵出了董帮办,为了脱困,董家帮终是重启了董家宴,虽然让人有些意外,但却在情理之中。但按董帮办刚才话里的意思,这回是董家宴真正是最后一场了?“董家局势这样坏了?董帮办这意思董家是要散伙了?”李二太太在苏太太耳边说。象李二太太这样的人,也是跟了李二老爷在商场打滚的,心思最是玲珑,她从董帮办这话里的意思里,再加上之前,董家一些资产往香港那边转移的事体,多少也有一些风声传出。如此,董家这是要完全撤离上海了?只是江海关那边能让吗?董帮办的话意里多少有些英雄末路的味道了。“就是呀,就算是情况再坏,也不要说这样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跟余太太一起过来的丁太太接话说,她就坐在苏太太身边,丁太太家是做金银器的,在苏氏百货里有专门的金银专柜,丁家在上海贵重金属于行里,也算是有些小名儿的。苏太太沉吟着不响,她一时也把握不住董帮办的意思,便又转过脸看了一下虞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