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吴记的货。”就在这时,从船仓里又走出两个人,俱是一身长衫,戴着瓜皮帽的老式掌柜打扮模样,年约五十多岁,前面一人手里还提着一只皮箱,他上前,朝着众人一揖礼:“鄙人姓谭,是吴记货行的掌柜。”说到吴记货行,在场的人只要上了点年纪的都还算熟悉,吴记货行在三四十年前那是不亚于利德这样的大商行的,当年上海的吴记货行就是广州十三行吴记的一个分部,只是当年广州十三行吴记因为一场大火损失惨重,最后举家迁往美国旧金山,没多久,上海这边的吴记货行也就关门了,此后,上海再无吴记货行的消息。“哟,这是吴记打算重新登陆上海滩了呀?”几个记者一脸兴奋的问,这也算是一条新闻。“离开多年,早已物是人非,说重新登陆上海滩还为时过早,我们就是试试水,只是没想到这批货到了广州,正逢戒严,找不到船运回来,也是托了关系找到伊丽莎白号,要不然可就要误了交货期了,我们吴记虽然也是兴兴衰的,但到底也是二百多年的历史,损失的银钱是小事,失信才是大事。所以,多谢贵方伸出援手,而至于完税证明,凭我吴记两字这里,就不可能没有……”那位谭掌柜说着,便蹲下身子,打开手里的皮箱……只是一打开皮箱,谭掌柜就不由的皱了眉头:“这怎么回事,谁把我的皮箱换了?”谭掌柜一边说一边翻起皮箱里的东西,翻了个低朝天,也没有找到报税资料。“你别是本来就没有话?”卞维武故意讽刺了一句,也蹲下身来,开始找心中的目标……“这是我的皮箱……”一边的盖文看到皮箱里的物事,瞪了眼说,然后气急败坏的上前,一把抢过皮箱。“先生,你拿错皮箱了。”这时一个船上的伙计提着一只皮箱过来递给谭先生,那样式跟先前打开的那只一模一样。谭先生狐疑的接过皮箱,然后打开,入目的就是一个大的牛皮信封,拆开信封,便是一叠了报关资料,谭先生高兴之余,便猛的一拍额头。“呀,不好意思,果真是拿错了,我这只皮箱是在旧金山莱温街一家皮具店皮的,盖文先生是在哪儿买的,竟是一模一样。”谭掌柜冲着盖文连连拱手道歉说。盖文心里是不痛快的,但这等时候却又不好没风度,便道:“我的皮箱是一个美国朋友送的,他在哪里买的我不知道,但他家住址就是莱温街。”“呀,那定然是一家店的东西,盖文先生,你赶快查查看可有什么遗失,要不然我可就罪过了。”谭账房道。“没事。”盖文摆摆手,却也一件一件的将东西清点。清点完,盖文才笑笑:“到是不少。”然后合上箱盖。卞维武在边上咧咧嘴,没找到他想找有东西。茶楼这边,年胜之前刚下楼打探了一下消息,这会儿几步走到李泽时身边:“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说,谭先生一路跟盖文一起,可以确认东西不在盖文身上。”“如今,同样不在行礼箱里,那东西在那里?”李泽时滴咕了句。不过想着卞维文,既然是他布的局,想来还有后招。码头这边。“这就好。”谭老账房松了口气,这才交出牛皮信封里的报关资料和完税证明。同样是在武汉关口补的,手序完全。而对伊丽莎白号的援手,谭先生代表吴记的人同样表示感谢。道力也甚是高兴,一扬手冲着在场的记者朋友说:“最近,沪上对伊丽沙白号多有误解,如今事实证明,伊丽莎白号不但是遵纪守法的,还有相当的义举,接下来,我们马上要举办一个酒会,介时会对整个事件做一个总结汇报,我们也邀请了翁掌柜和谭掌柜,也欢迎合位记者朋友参加。”“好。”记者自然无有不允。“盖文,你也参加。”道力又转头对盖文道。“哦,我还要……”盖文扬起脸,就看到不远处正慢慢走过来的董帮办,想说还要参加董家宴,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东洋服装的女子,手里捧着一捧鲜花:“盖文,你终于到上海了,我已经等了好久了,我特意来找你的。”竟是那个在广州跟盖文传花边的东洋女子,竟是比盖文早一步到了上海。这时利德的罗切斯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伸手拍着盖文的肩:“中国有一句话叫做最难消受美人恩,盖文就别推辞,正好带着洋子小姐一起参加酒会,罗切斯说着,又压低声音在盖文耳边低语了一句。盖文一愣,又抬头看了不远处的董帮办,最后收回视线,然后跟着罗切斯和大仓洋子一起上了罗切斯的汽车……董帮办站在远远的看着这一幕,脸上无甚表情,好一会儿,伸展了一下腰背,浑身轻松。然后背着手转身,慢悠悠的踱了几步,嘴里嘀咕着:“新来省悟一生痴,寻觅上天梯。抛失眼前活计,踏翻暗里危机。莫言就错,真须悔过,休更迟疑。要识天苏地味,元来只是黄齑。”说着董帮办又朝不远处的黄包车夫招手:“黄包车,去四马路虞园……”“董帮办这什么意思?表示悔过?”董帮办上车的地点就在茶楼的窗下,董帮办嘴里嘀咕便进了李泽时年胜的耳里。“他哪里有悔路可走。”李泽时拧着眉,董帮办这话音里颇有以死明志的意味。他现在可以肯定,东西已经到了董帮办的手里了,接下来只怕是卞先生和董帮办要演双簧了,今晚虞园必有大事发生。远处长街,黄管带带着一队差兵在吃面条。“头儿,你看那人,是不是通缉令上那个姓潭的?”一个差兵看着远远码头跟道力武官一起出来的中年人身上,那人面目跟通缉令上依稀仿佛。“吃你的面,没听师爷说,这一块不归我们管。”黄管带远远的瞅了一眼,哼了声,远处黑云沉沉,这天是该变天了。《白门楼》码头那边尘埃落定之时,虞园这边的董家宴也随着冷盘的上桌,气氛开始热烈起来。董婆出手的董家宴,依照传统孔府宴的程序,八冷荦分别是:洋粉鸡丝,绣球鸡,松花,鱼脯,海蛰,汶虾,麻酥藕,黄花川。几盘冷菜看着晶莹剔透,浅浅的食物淡香也慢慢的弥漫开来。虞景明这一桌,除了杨三姨奶奶,苏太太,李二太太,玫瑰之外,另有两位太太过来,那两位太太一过来就跟苏太太打招呼,很熟络的样子,大约跟苏家都有生意往来的,坐下后,其中一位太太又笑嘻嘻的跟虞景明说:“景明啊,虞记这批桂花贡派头的很哪。”“余太太眼光高的很,能入余太太的眼,如今又上了董家宴,以后人情往来,若没有一提桂花贡作敲门砖,都不好意思进门喽。”另外一位太太也凑趣的说。“两位太太抬爱,景明感谢了。”虞景明起身福了一礼也笑咪咪的道。三人说的亲热,却是看也没有看一边的玫瑰一样,不免有些区别对待。一边的玫瑰脸色就沉了下来,她晓得这一桌都是沪上一些知名商家的当家太太,虞景明亦是虞记当家大小姐,这些人身份对等,于是她坐在这里就有些格格不入了,说到底谁也没把她这个交际花的身份放在眼里,身份压人哪,玫瑰想着就暗恨,她千方百计的想坐上荣家大少奶奶的位置,不也就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份,偏偏到如今,虽进了荣家,但那初衷到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玫瑰到底是交际花,自有应付手段,这会儿便一脸浅笑的站起身来,颇有些知情识趣的道:“那几位太太聊,我就不打搅了。”以退为进,虞景明就看了她一眼,玫瑰这样的人是永远都不甘被忽视的,她这翻一作态,倒好象是几位太太不容她坐在这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