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二奶奶觉得她大哥这话有理,只是……“让淑丽进四马路分店?淑丽一个女孩子,好吗?”虞二奶奶有些犹豫。“虞景明不是女孩子呀?现在这时代不是以前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终是少了见识。”戴寿松说着,又道:“我晓得你担心什么,不是有我家戴谦嘛。”“那还是要看三姑娘她自己吧,等她毕业再说。”虞二奶奶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下决定。戴寿松也没有再说,适可而止他是晓得的。一边戴娘子适时插话,几人又聊起了家常。另一边,虞三姑娘歪坐在火堆边,仍咬牙切齿的,记恨着虞景明插手虞园的事情,虞景明这手伸的太长了,她恨不得一刀给她砍了去。戴谦小声的跟她说话:“你也不要一提虞景明就跟个刺猬似的,都说在前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嘛,虞景明到底是虞记当家大姐,我爹也说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虞字,还是把关系处好,至少要有个表面嘛。”“呵,大舅倒是想要个表面,只虞景明给吗?”三姑娘抬起头,翘着嘴角一脸嘲讽的哼哼。之前她大舅的心思她未必看不出来,早前大舅为了攀上荣家,拿了她二姐的婚事做桥,这事她虽然看出来了,但一来她家跟荣家也是十多年的交情,二姐嫁荣家未必就不好,另外她以后跟虞景明斗也得荣家这份助力,再加上二姐本来对荣伟堂就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所以虞三姑娘便也推波助澜了一把。如今她大舅倒是食髓知味,又想故计重施打虞景明的主意,只虞景明又哪是她二姐那样软性好说话,大舅自个儿找个没脸,若不是虞景明擅自动了她南汇那一块投资的事情,她这会儿还乐得看好戏呢。想着,虞三姑娘沉思,她大舅如今是越活越会来事儿了,她倒真怕哪一天大舅又把主意打在她身上,刚才她便隐隐听到大舅跟娘亲提到了她,想到这里,虞淑丽又抬头看了看戴谦,虽然娘亲跟大舅之间是有约定的,但最近不晓得为什么,她总有莫名的有一些不确定,她跟戴谦是不是真能这样一直下去?戴谦面皮有些难堪,三姑娘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是好心劝你,你却拿话扎人,你肚子有气,莫要拿我当出气筒。”“不拿你当出气筒拿谁当出气筒,邓香香吗?”虞三姑娘白了戴谦一眼。“好好的,提邓香香干什么?”戴谦发愣。“呵,如今永福门谁不晓得啊,戴二公子在讲习所演戏,专门给邓香香送了票。”虞三姑娘挑着眉。“哎哟,我当什么事,那戏我俩个一起演的,咱俩手里都有票,又用不上,作废了总是可惜的。上回夜里,我跟你在巷子里说话,邓香香出来找猫,不小心拿瓦片砸了我的头,后来有一回在巷口碰上,邓香香又跟我道谦,我便闲聊了几句,邓香香说爱看戏,我就把票给了她,这算点什么事呀。”戴谦无所谓的道。虞淑丽哼哼了两声没再说话,再说反而显得她太在意戴谦,吃醋了似的。想着,虞淑丽便侧过脸看着天井外的上空,焰花灿烂。戴谦闭了嘴,也侧过脸一起看。焰花虽然绚烂,却是稍纵即逝,如水中月,梦中花。虞景明从柱子的阴影里走出来,吓的虞淑丽和戴谦一跳。“跟个鬼一样。”三姑娘一脸难看的嘀咕。“你自己心里没鬼,怕什么鬼。”虞景明说,然后上楼,虞景祺跟在她的身后也上楼,那小脚踩着前面虞景明的脚印亦步亦趋。一长一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斜斜的铺在楼梯上,光影是曲曲折折的。“大姐,新年好。”二姑娘提着一只火篮子上楼来,站在楼梯口跟虞景明打招呼。火篮子边上挂着一对铜火曲,两根火曲微微击打着,发出金石般的脆响。“二妹,新年好,万事如意。”虞景明笑眯眯的回道。虞淑华提着火篮站在楼梯口欲言又止,虞景明晓得她大约有话说,便拍了拍跟走廊连在一起的枣木长椅:“二妹,坐坐。”虞淑华抿了抿唇,探着脑袋看了一下堂前,没人在意这边,便踮着脚走了过去,歪着身子坐在长椅上,一条腿轻轻的架在长椅沿边,腰板坐的笔直,那原来提在手上的火篮子就放在脚边。小桃冲了两杯牛奶端过来,又牵了虞景祺离开。“二妹喝牛奶,夜里好睡觉。”虞景明笑笑说。“是哩,明月夜里也要给我泡一杯,喝了睡觉格外香。”虞淑华捧着杯子咪了一口,唇边留下一痕牛奶渍,她抿了抿唇,两手捧着牛奶杯子愣愣不语。“二妹是有话要说?”虞景明歪着头问。虞淑华抬起头来看了虞景明一眼,微垂了一下眼睑,才将手上的杯子放在手边的茶几上,然后从簇新的绣袄里掏出一页纸,抬头又看了虞景明一眼,然后将那页纸递给虞景明。虞景明有些狐疑的看了虞淑华一眼,接过那页纸,却是一份托管证明书,是虞淑华将虞园托给虞记照管的一份委托书。虞景明深深的看了二姑娘一眼,抿了一下唇要说什么最后终归什么也没说,只是仔细的将那一页纸折好,贴身收着。“我希望大姐永远用不上这个东西。”外面一阵鞭炮声响,虞淑华低着头,声音有些飘忽。“我也希望永远用不上这东西。但放心,该用的时候我也不会手软。”虞景明正色的说。她自然晓得二妹的意思,虞园是二妹的嫁妆,按道理出了虞家之后,便属二妹的私产,跟虞家虞记再无半点关系。若是落到最后她凭着这份证明站出来,那二妹只怕已落得一个很不好的境地了。虞景明本想说,既然对荣伟堂如此不确定,又何必非要走这条路,只也晓得,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无济于事,不管是二奶奶,还是二妹,走到如今都不可能退缩。“谢谢大姐。”虞淑华抿抿唇。神色有些复杂。虞景明自然理解,马上要办婚礼了,却还要这样提防着,多少让人丧气的。“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顶新毡帽,老太太要件新棉袄;三星在南,家家拜年;小辈儿磕头,老辈儿的给钱。要钱没有,扭脸儿就走……”二楼一边的小偏厅里,响起虞景祺磕磕碰碰的拜年声,夏至正拉着虞景祺给翁姑奶奶拜年。“我给大姐找麻烦了。”二姑娘象是在说她自己,也算是在说虞景祺。在虞家,虞景祺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以至于虞景明收留他或不收留他都落人话柄。那边,翁姑奶奶听着虞景祺的话一阵笑骂:“小小年纪还不得了了,居然要钱没有,扭脸儿就走,那姑奶奶没钱,你走吧……”虞景祺只是歪着脑袋看着翁姑奶奶笑,似乎翁姑奶奶不给钱他就不走,最终翁姑奶奶败下阵了,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纸包塞进虞景祺的口袋里。夏至才笑嘻嘻牵着虞景祺回屋睡觉了。听着外间声音渐消,虞景明才笑笑说:“你既然叫我大姐,那这些麻烦就都不是麻烦,至于景祺的事情,当初便是没有你的托付,我说不得也要留下来,那样的境地,总不好让他流落在外或落在吕家人手里,那样,被撕了脸皮的便是我这个虞记大小姐。”虞二姑娘笑笑也不在多说,站起身来告辞离开。而至始至终,两人就南汇的事情都没有提一句。虞淑华没有提是因为她如今既然把虞园的事情托付给了大姐,那南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虞景明没有提是因为,在事情结果未出之间,现在说任何都象是狡辩,不如不说。夜深了,夹杂在鞭炮声中几声枪响,然后消散,让这大年夜多了一份肃杀。失业和意动接下来几天便是惯例的拜年,虞景明马不停蹄,只到得初六,老天爷一大早便阴了个脸,竟是砸出了几粒碎雪子,上海这边便开始进入倒春寒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