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汪莹莹约了我打麻将,三缺一呢,景明来不来?”边上冯绍英问。虞景明收回心神,看了看二嫂嫂,晓得王家二嫂嫂是要带她散心,又或者汪莹莹那里有事,便笑嘻嘻的说:“好啊。”四马路即景虞景明中午是在王家吃的,下午跟冯绍英一起出门。没想到汪莹莹定好的打牌地点正是四马路的虞园。两人刚进四马路,走到虞记四马路分店的转角处,就看到董太太和荣大奶奶从虞园的那条小巷子里出来。“荣大奶奶真是好福气,生了个好儿子,是生生把我家老爷算计了去了……”董太太脸色难看,边说边愤愤的走着。荣大奶奶在后面急追几步,神情也有些气急败坏:“董太太这话说的,我们家伟堂真是冤死了,这事可不关我家伟堂的事情,我家伟堂可也是受害者,我家还指着荣兴东山再起的呢,如今还不是一样深深陷在这鸦片走私里面,我们两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蚱蜢。这事呀,说一千道一万,是虞景明做事太绝了,谁不晓得那卞家兄弟就是虞景明的走狗呀,走私鸦片这事明摆着就是虞景明同卞家兄弟合谋用来制造乱局,好让虞景明来个狸猫换太子,把东西换到县太爷的车上,最后运出城的……”“赶紧的给我住嘴吧,越扯越没边了,都扯到县太爷身上去了,你荣大奶奶不怕招惹事儿,我还怕呢。”董太太被荣大奶奶那口没摭拦的给吓的脸都青了。随后却又一脸愤愤:“荣大奶奶你也少扯虞景明,整个事儿的内情,我家老爷查的清清楚楚,别忘了卞老二在江海关还是我家老爷照护着的呢,有关荣兴的事情,正常的情况下他能不跟我家老爷打听招呼?想想也是可怕呀,这一边马上就要娶人家的闺女了,另一边,却是弄些阴私手段,想给虞家栽一个私通反贼的名头,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呵,你荣家也做的出来?另外,我倒想再问问,那鸦片出港我家老爷早就打理的妥妥贴贴的,怎么一进了荣兴的大仓,嘿,它还就让人给翻出来了呢,有些东西是真不能细想啊,荣兴每日进出的货物那么多,怎么就偏偏我家老爷这批货落到卞老二手上去了呢……”虞景明听到董太太这连珠炮似的话,不由咧了咧嘴。“哟,董太太,这此话不好乱说的,这么乱说,我们两家就不好交往下去了。”荣太太脸色也难看的说。“呵呵……”董太太阴阳怪气的呵呵两声,招手叫来黄包车,上了黄包车,不理会荣大奶奶,只一挥手,车夫拉着黄包车就跑了。荣大奶奶气的站在那里跺脚,也叫了黄包车走了。巷口子里,虞二姑娘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看着两辆黄色车远去的方向,神色莫名。“二小姐,跟董家少奶奶办好交接了?”长青一身长衫从四马路分店出来,站在门边冲着虞二姑娘问。他嘴里的董家少奶奶就是汪莹莹。虞二姑娘便扯着嘴皮笑了笑:“办好了,以后这边就要长青多照应一下。”“二小姐放心,本是长青之责。”长青两手拢在袖笼里说。又问:“二小姐要不要在店里坐坐。”“不坐了,快过年了,家里事多。”虞淑华回道。“那我叫店里的马车送二小姐回去吧。”长青说。“好的。”虞淑华点点头,她这会儿心里还沉甸甸的,也提不起劲去叫车。长青叫了店里的伙计备车,回头又看了看神色有些蔫的二小姐,终是张嘴说:“二小姐……”“别说了……”虞二姑娘突然伸出右手阻止了长青的话。长青想说,若是二小姐心不定,那婚期不如改改吧,好男儿多的是,荣伟堂却算不得一个好字,只是这话最后却被二小姐阻在了嘴里。“唉……”长青心里长长一叹,神色黯然,未再继续说话。这时店里的马车过来了,虞二姑娘上了马车,马车动了,虞二姑娘放下车帘子的时候,就看到虞景明也站在街口,微微一笑。马车走远了。“你家这位二妹的心思真不晓得怎么想的,象荣伟堂这样的人能嫁吗?”冯绍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在虞景明耳边说。“庄子?秋水里面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世间有的人就是痴人,明知前面要撞墙,但不走这一遭却是不甘心的。更何况,我家二奶奶那里却是希望她嫁进荣家,好跟人证明,当初是我自己不识抬举,并不是有谁要觊觎永福门。”虞景明一脸平静的说。“你家二奶奶就作吧……”冯绍英摇摇头,挽着虞景明就要进巷子,猛的又听人招呼:“二少奶奶,虞大小姐。”两人回头,却是田太太手里挽着一只小挎包从对面月芬的布店里出来。“田太太在这里买布呀?”虞景明冲着布店抬抬下巴问。“唉,这不快过年了,扯几块布做几件新衣裳。”田太太解释了句,却又突然欠了欠身子给虞景明行礼:“多谢大小姐。”有着虞记的赊货,再加上田先生外面的路子还在,趁着年前的旺季田先生着实赚了一笔。虽说债还没有全部还清,但生意的路子又有起色了,有虞记赊货在前,听说当初那几家粮商也开始给田先生赊货,粮食在如今到哪里都不愁销的,田先生这立马就翻身了。“这是田先生的本事。”虞景明笑笑,看到田太太两手空空,便又岔开话题:“没看中什么布料啊?”“还没看呢,店里的东家不方便,正往外赶客人呢。”田太太撇撇嘴,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几人正说着,对门布店又是蹦的一声,一坛酸豆角从店里砸了出来,砸在地上,坛子碎成七八片,一股浓重的酸味就在长街上迷漫来了,闻到的人一个个那口水直流。“哟,这是腌了多少年的酸豆角了,这酸味儿闻着就能倒牙了。”冯绍英受不了的捂着鼻子。这时,一男一女脚步踉跄的从布店里冲出来,四十岁上下,他们身后,月芬手里拿着一根杆面杖,头发散乱,一手插腰的在骂:“每回过来,就拿一坛酸菜走过场,回回就想从我这里捞银钱,你们当我是开钱庄的呀,就算是开钱庄的也经不起你们这样敲啊,你们不去点点如今的上海有多少家钱庄倒闭……”“我们这不也是为了投资嘛,也不是白要你的钱,算是借的,等我们赚回头了,给你算利息好了。”那妇人一脸大言不惭的说,好似那投了钱必然大赚似的。“呵……投资?你们大字不识一个,晓得什么是投资?别是给人送钱吧。”月芬没好气的叫。“哪能呢,我们是大字不识一个,可德三说了,南汇那地儿要大建设,要通什么水电,现在是集资,以后每年都有一大笔收入……”那男子道。那男子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月芬气的一蹦三尺高,她没想到大哥大嫂居然是给德三投钱。“哎哟,我的大哥大嫂,还德三咧!你们晓不晓得我现在是在给德三做相好呀,这给人做相好没名没份的,图的啥呀,不就是两钱吗?我甘愿给他德三做姘头,那就是要捞钱,什么叫捞钱?钱进了口袋那才叫捞,不是要倒贴给他,你们把钱交给德三投资,那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月芬说的咬牙切齿的。“你给人做姘头,你还有脸说这么大声,成,我们也不问你要钱了,我们自个儿想办法,那个家你也别回去了,我们丢不起那人……”月芬她大哥叫月芬说的挂不住脸,青着一张脸回道,扯着他婆娘一脸愤愤的离开。“格格格……”月芬依着门看着她大哥大嫂离开,便笑开了,只是笑着笑着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四马路西街,陶裁缝依然背着一只帆布包,沿着那幽深门洞叫卖着他那些绣鞋萝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