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维文苦笑,这叫他如何拒绝。“卞先生要是为难,那三妹就不去了,卞先生陪老潢去吧。”麻三妹抿着嘴说。茶档上一些人就看好戏。卞维文摸摸鼻子,话说到这份上不好再拒绝,再拒绝麻三妹那脸皮也就挂不住了。“那行,吃过晚饭一起去吧。”卞维文唯有点头。“那我吃了夜饭在永福门牌楼下等你们。”麻三妹一脸欢喜。“嗯。”卞维文点点头。“哟,卞先生这是跟三妹约会了呀……”翠婶儿在一边跟着瞎起哄,约会是最近上海最时髦的话。当然,这大体也是玩笑话,有老潢在,算不得什么的。邓六一大早吃饱了烟泡,也跟着瞎起哄,在一边怪腔怪调的说:“哟,我说一大早的卞老二怎么对平五打三打四的,原来是为他大哥争风吃醋呀……”这位才是架秧子起哄的。周围一些年轻小伙便怪叫出声。平五一大早被鸟屎淋身,又跟卞维武撕打一场,如今又看麻三妹跟卞先生在他眼皮底下眉来眼去的,还约着一起看影戏,又听得邓老六这话,再看麻三妹一脸欢喜的表情,那心里别提多憋屈。用劲的挣脱卞维武的手,卞维武虽然有一身自小巷子里练出来的把式,但他昨天伤了肩膀,这会儿肩膀还肿着呢,自然拿不住平五,被他挣脱了去……“哟,三妹呀,别昏头昏脑哟,以为人家真为你争风吃醋呀,这是我跟卞维武的私人恩怨,至于你边上那位,也不想想昨天为着虞记那位大小姐怎样的落力,你不要太一厢情愿……”平五冲着麻三妹撇嘴说。“还嘴贱,还想找打是吧。”卞维武继续发狠。平五这回是太不地道了,将两头都卖了,孙头那里也丢了制造局的差事。不过,孙头也放话出来了,过了年,平五若是还能呆在制造局,那他老孙就白在制造局混了十多年了。“好了,维武,老三还等着吃早点呢,一会儿吃过早点,你那肩膀也叫李医生看看。”卞维文淡淡的阻止,卞维武这才罢了手。麻三妹被平五说她一厢情愿,脸面也有些挂不住,不由回头反驳:“要你管,咸吃萝卜淡操心来着。”“哼,我是为你好。”平五说着,愤愤的离开。麻三妹这边想着,好奇的问:“维武跟平五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啊?”“维武的事情,我哪里晓得。”卞维文回说。麻三妹不吱声,心里却想着,只怕维武跟平五的恩怨跟昨天虞记的事情有关,只不过大概是关于那位虞大小姐,卞先生不愿说吧。麻三妹心里不由的又有些酸,跺着脚,咬着唇皮子。这边麻喜等一帮人听到卞先生说起卞维武的肩伤,都一起围了过来:“二哥,你肩膀怎么啦?”“做了亏心吃,叫鬼打了呸。”虞三姑娘在家里听到说卞老二跟平五打架,开门站在门口看戏,这会儿听到麻喜等人问,便埋汰起卞老二来。“是你这只鬼吧。”卞老二反唇相讥。卞维文不赞同的瞪了卞老二眼,将早点塞在卞老二手上:“先回家吃早饭……”说着,提着水瓶走在前面,卞维武提着早点跟着卞维文身后回了后街。虞三姑娘冷哼一声,转身回屋里,碰的一声关了门。“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吃早饭了……”虞二奶奶冲着她说。厅上,戴寿松夫妇一早就过来了,被虞二奶奶留了早饭。董帮办的坎虞景明刚吃过早点,坐在二楼的阳台上看报纸,她这边阳台,视野极好,正好将长街上的世态百相看在眼里。卞维武找平五打架不奇怪,他好端端的被平五坑了一把,偏偏这种事情还不能摆在明面上说,毕竟昨天整个衙门的人把永福门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搜到那一车军火,卞老二要是拿这事情说事,节外生枝不说,最终反而要变成栽赃平五的下场。所以这个亏,卞维武不吞也得吞下,那肚子里想必是一肚子邪火。这才一大早的借着平五调笑麻三妹的由头就朝平五发难。落到人眼里倒象是为他大哥跟平五争风吃醋似的。虞景明想着,又看着麻三妹依在二号门的门边看着手里的两张电影票。只这几张电影票就颇耐人寻味的。老潢是什么人,满清正皇旗子孙,那满身满脑都是满清遗老的那些东西,虞景明还记得她当初跟荣伟堂成亲那天,正好是跟开小西门同一天,老潢那是披麻戴孝出来阻止的,他会有兴趣去看西洋人的默剧?显然的老潢说看默剧只是一个借口。只是不晓得这背后是麻三妹花的心思,还是老潢为了撮合麻三妹跟卞先生想的办法?……“老潢,多谢啊。”麻三妹借着打开水的机会跟坐在茶档喝茶的老潢道谢。“谢就没必要了嘛,我也是乐见其成的,只不过这世上事,我老潢见多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老潢说着,便自顾自的哼起曲儿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娟。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老潢的噪音很沙,这音调听来格外仓凉。“老潢这曲儿唱的入味三分哪,听说是老潢的福晋忌日快到了,他那福晋就是年边儿过世的。”翁姑奶奶拿着抹布抹着窗台,颇有些感慨的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老潢年轻那会儿对他那福晋算是无情的,据说是因为那福晋是汉人,不是他中意的。可等到落魄,在身边跟着老潢的却也只有那福晋一人,朝廷里的人都立那福晋为贤良典范,却不想那福晋临死前留下遗言,死不入族坟。来生,宁剪断姻缘线,也决不于老潢再有丝毫瓜葛。所以最终老潢那福晋就只葬在一块无主荒地上,下葬那天老潢在坟头前哀求了三天三夜,只求福晋在天之灵能收回这遗言,只是人都死了,哪有什么在天之灵。“翁姑奶奶,我去作坊里了,一会儿再去王家,翁冒的事情我估计今天就会有结果了。”虞景明站起身来跟边上的翁姑奶奶说,一边小桃已经准备好东西,跟在虞景明身后。红梅已经先一步去了虞记,自今日开始,虞记就要放年假了,一干年尾的琐事就由红梅跟许老掌柜的收尾。今年,虞记每一位工人都能得一个不错的红包。虞景明带着小桃下楼的时候,戴寿松正跟虞二奶奶说南汇的事情。虞家二房这边把虞园都抵押了,投在南汇西头那边,只等着乡自治公所的新消息。“年前不会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不过私底下各种风声不小,我跟你们说哦,你们之前购买南汇西头房产那一步绝对走对了,最近几天,西头房产和地价一直在涨,虽说消息不确切,但风头已经起来了,估计过了年就要大涨……”戴寿松吃着一个蟹黄汤包,他小心的咬破一点皮,然后用劲一嘬,鲜浓的汤汁便入得嘴里,鲜的人舌头都要掉了似的,南汇那边的土财主,只晓得大碗大碗的肉,却鲜少吃到这样鲜香的小吃。戴寿松觉得这段时间他整个人都吃的油乎乎,粘腻腻的难受,一会儿再去汤室里泡泡汤,找两个搓脚丫的老手,洗洗这一身的腻味儿才好过年。“哟,那敢情好。”虞二奶奶和三姑娘一脸欣喜,便是原先并不太热切的虞二姑娘神色也松泛些。投资城西地产的资金有一部是拿虞园抵押的,能在南汇西城赚一笔,就能先还掉贷款拿回虞园。“戴政昨晚去找你的吧,荣兴商贸那事儿你会不会有事啊?”虞二奶奶又问。“这个有点麻烦,就看董帮办那里压不压得下去,他在海关吃的开,洋人里路子广,这些关系却是全靠这些年他帮洋人走私积攒下来的,所以这东西董帮办应该比我们更着紧。”戴寿松说道,昨晚戴政去找他,他也是担心受这事件牵连,怎么说他现在是荣兴商行对外的经理,荣兴若有事体,他是避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