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就寒碜人吧,我这贝子爷哟……”老潢依着墙靠着,重重的呸了一声,也不晓得是呸谁,然后又抽了口烟:“嘿,不说了,有什么法子,生受着呗……是这世道不让人过安生日子。”说着,老潢伸出鸡爪似的手,在大腿上拍着拍子。“人不见,烟已昏,击筑弹铗与谁论。黄尘变,红日滚,一篇诗话易沉沦。”老潢眯着眼,摇头晃脑的哼起了桃花扇的唱词来。“唉……”钱六叔叹了口气。……“哎哟,我好好一套葵花大碗,待客人用的,全给砸了,这帮挨千万的。”边上,麻嫂吱呀的拉开门,大半个身子探出来,朝着巷头前张望,见衙门的人已经散了,鬼也没一个了,这才没好气的叫骂。“可不,我先生的一个药箱也砸了。”李太太站在二楼阳台,听到麻婶这边的牢骚话,也应了声,今儿个事情现在想想那心还在跳,好在事已了,虽说坏了个药箱,就全当破财消灾吧,胳膊拧不过大腿的。“这事儿问虞景明呗,她不是说她认嘛,我一个酸枝木的梳妆盒砸地上也砸两半了,那可是我花了十几个大洋收的,可是后宫里出来的东西。该死的翁冒,全是他招来的祸……”戴娘子依在门边冷嘲热讽起来。“戴娘子,我家翁冒没招你没惹你啊,他还是被冤枉的呢,你不骂砸坏你东西的人,倒是咒起翁冒来,没你这么做人的……”红梅刚收拾好虞记的事情,这会儿正急匆匆的过来,不晓得家里叫那些搜差的差兵整成什么样了,那心里也是火冒冒,这时听得戴娘子这话,便也气不打一处来。“呵,冤不冤枉天晓得哟……”戴娘子自不是省油的灯,这时反唇相讥。“对,我家翁冒冤不冤枉是天晓得,但有的人却实实的走私鸦片,我听说戴经理可是荣兴的经理吧,荣兴的事儿啊,他只怕也是要担责任的吧,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众目睽睽之下,相赖都赖不掉。”红梅也尖着嘴反击。“红梅,你乱说一气小心遭报应,这关我家老爷什么事儿啊,我家老爷这些天天天在南汇……”戴娘子脸色铁青的跳脚。“你这跟我说有什么用,戴经理是荣兴的经理,他不担事儿谁担事儿。”红梅冷哼一声,推开门进了虞宅。“呸……”戴娘子呸了红梅一口,可细一想红梅说的还真不错呀,荣兴的事儿,做经理的不可能没牵连,想着,她的脸色也不好起来,跳起脚来尖叫:“戴政,戴政……”“政哥跟大小姐送货去码头了。”爱珍从门洞那边过来,听到戴娘子的叫唤声,连忙接话道。“你死人哪,你不会劝着你男人哪,哪家做工的这么没白天没黑夜的啊,虞景明这办的是黑作坊呀?戴政到好,整天给虞景明卖命,我们这爹娘的死活他也不顾了是吧……”戴娘子跳着脚。戴娘子这话爱珍不好接,便低着头不接话。戴娘子看到爱珍这样就有气,哼了一声,转头就往13号门里冲,嘴里就喊着戴谦:“戴谦,马上叫了车子去南汇把今天的事情跟你爹讲……”戴娘子这真是担心起来了,得赶紧给寿松通口气,寿松才好有所准备。“虞记的车子都送货去了,这夜里,哪里还叫得到车。”戴谦站在二楼的阳台,正跟这一边的虞三姑娘说话,听到他娘的吩咐,有些为难的回道。“没有虞记的车子,咱们就叫不到车了是吧?没有张屠父,咱们就一定要吃带毛猪啦?你不是在那讲习所里做记录嘛,合着全是装佯咩,你爹要出事了晓不晓得?该死的卞老二,这真要把你爹给坑了,我跟他们卞家没完……”戴娘子骂个不休。“去了去了。”戴谦叫他娘骂的头大,只得应下,跟虞三姑娘道了声:“我回头再跟你说话。”说完,打了雨伞,叫了家里的一个伙夫匆匆出门,心里还在为难,这黑天里,不晓得到哪里去弄车子,只得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问问。灯下黑虞三姑娘在二楼阳台看着戴谦离开,脸色也阴晴的不好看,下楼的时候,还朝着另一头虞景明的住处望了望。几个房间都显着昏暗的灯光,显然屋里的人都没有睡下,隐隐约约能听到红梅跟翁姑奶奶的说话声,却也听不仔细说的什么。虞景明这大夜里送货去码头,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虞三姑娘淡淡的哼了一声,下得楼来。虞二姑娘陪着她娘亲坐在堂前。虞二奶奶身上披着罩衫,手里还抱着暖壶,虞二姑娘身上裹着一件锦纹绵衣,弯着腰,手里拿着火曲正拨着面前碳盆里的火。“外面没事了?”三姑娘过来坐在二姑娘的对面,挑了挑眉问。“没事了,都散了。”虞二姑娘回道。“你大舅妈跟戴谦怎么回事啊,听得吵吵嚷嚷的?”虞二奶奶抬起头来问三姑娘。“呵。”虞三姑娘嘟着嘴冷笑一声说道:“还怎么回事呀,卞老二今天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翻了荣兴的账,那么多的走私鸦片,还是有公廨所封条的,大舅妈怕大舅受牵连,叫戴谦连夜去南汇找大舅了。”虞三姑娘说着,又看着面目模糊的虞淑华,才扁扁嘴说:“虞景明是没事了,可只怕姐夫有事了。”虞二姑娘的脸隐在灯亮的阴暗里,看不清表情,也不吱声,只是她握着火曲的手不由的握成了拳头,显然心里有些乱的。“我告诉你们,卞维武那一出肯定有鬼,要不然怎么那么巧,呵,虞景明也好算计,姐夫上午还巴巴的赶来报消息,还答应二姐帮翁冒说话,可怎么着,白眼狼就是白眼狼,这一转眼,又被虞景明伙着卞家兄弟摆了一道了……二姐这会儿心情如何呀?”虞三姑娘一脸讽刺,谁让她二姐总是跟虞景明粘糊。虞二姑娘嘴紧紧的抿着,依然不吱声,她其实是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虞二奶奶撑着腰站起身来,瞪着三姑娘一眼,然后又扫了扫二姑娘:“既然没事了,都睡吧。”“没事?这一夜,不晓得该有多少人一夜难眠吧……”虞三姑娘嘀咕着。……荣伟堂今晚没有回荣家,就住在玫瑰的小公馆里。只当然的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叫茉莉炒了几个小菜,拉了玫瑰在喝闷酒。“我就不明白了,虞记那一车的军火它去了哪里?怎么就没有了呢?”荣伟堂滋溜一口喝干小酒盅里的酒,候着那一股腥辣味只冲鼻头,才夹了一筷子卤肉进嘴里。他可是亲眼看到卞维武将那一车军火运进永福门的。“你们都不晓得,我哪里晓得?”玫瑰也是一脸不甘:“你再细细想想,你们搜查虞记的时候有什么疏漏没有……”“哪里还有什么疏漏,整个永福门都快被翻个底朝天了……”荣伟堂说,边说还边绞尽脑汁的想着,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漏了呢,东西不可能从天上飞了的。玫瑰也低头沉思,虞景明还真是厉害呀,怎么都难不住她,只她也是想破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行了行了,早些睡吧,明儿个你还得去江海关那边处理鸦片的事情呢,董帮办那一关可不好过。”玫瑰困极了,打着哈欠说。一听玫瑰说这个,荣伟堂用劲一捶桌子:“我可以肯定,今天卞老二做的这个一定是卞家兄弟跟虞景明窜通的一个局……”“呵,谁看不出来呀?可偏偏咱们就叫人抓了尾巴。”玫瑰站起身来,扭着腰肢带着嘲讽的口气道。荣伟堂吞下一口闷气,也站起身来,不管如何,明天他总得想法子给江海关那边一个交待。当然对那鸦片的事体他倒不是太着急,董帮办比他着急。玫瑰这边叫来茉莉,吩付她叫人把马车准备好,天一亮,她还得去衙门打听一下清况,又说:“多垫几个垫子,那马车颠死了,我上回看到衙门那马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