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久,迅速在几案前面摆上棋盘和残局,然后跪坐在远处,双手交叠在腿上,等着男子随时可能有的命令。林业绥不急不慌的破起残局,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是有好几次都执子不下。童官暗自叹一口气,他昨夜虽然已经按照家主的命令,找来十个甲士豪奴,提前在玄都观布置好,但是世事最难料。林业绥两指夹了枚白子,落在棋盘以北,对应建邺城,这便是兰台宫的方位。一驾绿宝顶、红车壁,金丝竹帘做帷幔,檐角坠银香囊的牛车悠缓的驶进崇业坊后,平稳停在玄都观外。下了车,谢宝因踩着翘头履,走上石阶,走得比之前慢很多,百级石阶,怀有身孕的她,十步一歇。随侍在旁的玉藻谨慎侍奉着。到了祖师殿,女子照常向殿内神像行道礼,然后脚下右转,按照阴家奴仆所说的,径直去到道观后殿。那里是一处幽深僻静的地方,只是快要到的时候,被人给拦下来了。宫卫作揖行礼,没有盛气凌人:“我家女君在这里歇息,请夫人见谅。”谢宝因不动声色的朝内打量,那名女子立在殿前,御侍站在她身后。玉藻也回道:“是阴家夫人请我们女君前来的。”“原来是林夫人。”宫卫恍然大悟,连忙低头让开。朱色殿柱竖立,日光照下,柱影东斜,谢宝因一步一行,穿梭其中,花影接踵而至的映在她身上。走到女子三尺外的地方,她停了下来。两人默契的互看一眼。谢宝因眼中,紫色宝相花纹襦裙衬得女子雍容华贵,只是眉眼间倦意极深,似乎是积年累月下来的,怎么也抹不去了。羊元君眼中,十二破的红色交窬裙是明艳,三重大袖襦是沉稳,翘头履和高耸入云的发髻又是温婉,她想要看透这位林夫人,但是怎么也看不透。转眼一瞬,谢宝因已经礼数周到的行肃拜礼。羊元君也点头,回她颔首礼。丝丝热气自天地间腾然而起,浸入肌肤每一寸。白云似飞絮落满廖天,盛暑之下,无风自散。御侍搬来两张坐席在殿门外,席子中间放置一张矮足几案,又另外拿来凭几围在身后,可往后靠。等太子妃屈膝坐下后,谢宝因才在玉藻的搀扶中,慢慢弯膝,跽坐着。两人的身侧都有冰鉴送着凉风,身后是大开的殿门,再后面是神像,这间宫殿曾经是玄都观的主殿,供奉着东极青华大帝,只是后来因为高帝不喜,所以就另外修了殿宇供奉。但是建筑格局常常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这座殿室才得以侥幸留存,在荒废两朝后,生长着苔藓杂草,后来有法师发现这里的幽静,有隐世之风,于是简单修葺,还留了些苔藓异草在这里,又另外种花树,才得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没有多久,碎冰碰壁叮啷声打破了这份静谧。御侍奉上两盏乌梅汤。“我常年在东宫,除却之前在家中时结交的好友和族中姊妹外,建邺里面就再也没有深交的人,只是好友远嫁各郡世家,姊妹也都议婚成为宗妇,管理着家中和宗族的事务。”羊元君亲自递盏给女子,听起来并无恶意,“今天心慌过重,又听说夫人和天台观那只仙鹤交好,我想夫人一定是有仙缘的,所以才请夫人前来这里陪我度闲日,或许这心里也就不慌了。”
谢宝因双手接过,看到为尊的太子妃已经喝汤,她这才手执着白玉匙轻轻搅动,垂眸看一池红汤随她而动,笑着缓言:“我哪里有什么仙缘,不过是多喂了它几次,所以才记住的我,今天我能够见到太子妃,大约就是它带给我的仙缘了。”笑,却不达心。受够宫人冷眼的羊元君,马上就可以敏锐的察觉到这些细末,她只是笑笑:“我十五岁入东宫,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畅谈过了,夫人又何尝不是它带给我的仙缘。”猛然听到瓦片碎裂之声,两人齐齐偏头去看。宫卫拱手来报,原来是暑热之下,飞禽耐不住这热,飞在空中就径直掉下来,摔在屋脊上面,死了。羊元君像是突然有所感,叹出一句“殿下也该出发了”。谢宝因咽下酸甜的乌梅汤,沉吟不语。微微昂头,看着那幸存的飞禽继续往东飞。飞禽自西飞来,越过掖庭,路过宫城,落在东宫的殿脊之上,看着下面的太子舍人忙忙碌碌。舍人得到李乙的命令,捧着连夜赶制出来的衣服跑向主殿,侍奉他穿上。“殿下。”偷穿丧服是大逆之事,舍人提醒一句,“要是被贤淑妃和七大王知道,必定会去陛下那里说殿下盼着陛”生麻布所制,裂处外露不缉,还是最重的斩衰服。而且东宫也不是干干净净的,这里还有好多郑氏的人,就算之前找借口杀了几个,但还不知道有没有。李乙笑而不语,这回不需他们去说,他亲自穿去天子面前。命人备好马舆后,李乙登车,从延喜门出东宫,再从建福门进兰台宫,在第二道阙门下舆。来往的宫侍看到太子穿着丧服,以为太子这是要逼宫了,被吓得赶紧跑去禀告天子,跌跌撞撞跑到含光殿外面的时候,他匆忙告诉殿外禁卫。禁卫察觉到事情的严重,进殿还来不及行礼,话就已经出口:“陛下,太子戴孝入宫来了。”李璋不急不慢地看完手上文书,扫向案前的人,淡淡应了声:“不准拦他,我倒要看看这个逆子又要做些什么。”天子有令,兰台宫各处的宫卫、舍人都不敢有所阻拦,低头行礼退避一旁,任由这位太子行走。望着这座三层殿基的殿宇,李乙踩上石阶,一步一步往最高处走,十六年前,他看着李璋走上去时,便在心里想,这里有什么好,值得众叛亲离也要来,可当他以太子身份执剑亲手杀死恶言侮辱生母之人的时候,体会到了拥有生杀夺予的快感,开始想自己终有一天也要到这最高处。只是,李璋不容他。站在含光殿外,李乙行稽礼:“李乙谒见陛下。”殿室主人冷哼一声:“进来吧。”李璋搁置下文书,抬头打量着这位儿子,想到竟是日后他百年,也算提前看到子孙为自己戴孝的模样。他收回视线,直接开门见山,不愿意再弯绕演戏:“太子知不知道丧服入殿,储君戴孝是什么意思。”李乙:“知道。”李璋:“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犯。”“七月初七是姑母的忌日,我上月去给姑母做法会的时候,遇到了姑母的御侍朱玉,她亲自写下血书,说出了当年的真相。”李乙从腰间拿出一方染血的粗麻布,双手虎口自中间往两边抹开,高举头顶,奉上,“字字泣血,句句锥心,臣希望陛下能肃清往事,让安福公主黄泉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