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外面,发现天色已晚,突然前面出现了人影。侍女匆匆进来,在堂上站定,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女君,家主擢升了。”“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共理朝政,缺一不可,但是自从旧人逝去,中书省已经有三年没有长官。”“大理寺卿林业绥在任近一年,处理大量积压案件,牵涉上万人,无一人冤诉,我有意点其进入三省。”“远在外郡别墅的王侍中只说全由朕做主,不知谢司徒和郑仆射怎么想的。”半个时辰后,谢贤、郑彧先行离去。林业绥独自离殿时,刚行至阶下,便伫立不动,只是微垂视线,盯着正沿阶而上的两人,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今日这盘天子亲自布下的棋局,有托孤之势,他急切的想要打破早已形成的三省长官皆由三族把握的局面。殿外宫卫看见男子出来,趁他伫立之际,也紧着低声开口:“陛下今日日出时分就偶感身体不适,不愿让医工来瞧,食时就宣召了谢司徒和郑仆射进宫。”闻言,林业绥淡淡扫了一眼皇帝的那两个儿子,漠然转身走了另一条路,避开了他们。今日天子擅自拖他入局,便如当年的赐婚。步行至第一道阙门,有人仍在等他。男子遵从礼数,拱手:“岳翁。”大受挫败的谢贤,忍不住讥讽道:“不过一年半的时间,你就从隋郡走到了尚书省,从四品官起步,走到从二品,你确实比林立庐有能耐。”再次听到眼前之人拿林勉与他说事,林业绥捻着手指,淡然置之:“看来岳翁始终还不忘旧人。”谢贤嗤笑一声:“他做的那些事,要怎么忘?”当年林勉和昭德太子实施了压制三族的政令后,已经开始着手商榷能让天下寒门不论出身地位皆可入仕的取士之制。林业绥迈步走向车驾,刚踏上车凳,忽说了句:“岳翁放心,我这等钻营之辈,绝不会再让第二个林立庐出现。”这句话,让谢贤怒目圆睁,终于恍然大悟过来。林勉是要所有世族都消亡,林业绥却是要成为三族之一,或者,他要的是取代三族。谢贤越想,心中越觉愤懑,天然的出身和对朝政的长期掌握,使得人性中的护食也彻底显露出来,让他终于成了父亲谢德:“江河入海,痴心妄想。”这句话,曾使意气风发的林勉犹如丧家之犬般归隐。林业绥不再持君子之风称其岳翁,直呼官职,疏离开来:“谢司徒可曾读过《水经》,书中详细记载千余条河流的发源到入海,途中再怪奇险劲,江河终会入海,非人力可挡。”谢贤笑:“筑坝炸山,阻断入海途径,此乃非人力可当?”林业绥也笑:“要是人再无筑坝炸山的能力又要如何。”谢贤一时陷入茫然,想到王谢权势的逐步瓦解,他也已经中年暮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天子开始可以轻而易举的推倒世族所筑起高墙。只要推倒一道,剩下的也不过是一推就倒。那第一道墙,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被推倒的。林业绥踩上车凳,要弯腰入车舆时,往下睥睨了眼:“幼福生下孩子已三月,岳翁可曾过问一句。”谢贤还没有反应过来,男子又转瞬温笑道:“谢司徒,江河早已入海,决堤之势日渐旺盛,这场洪水,无人能幸免。”
“王侍中已寻好了避洪的地方,您呢?要拿谢氏的性命与天灾誓死反抗?”从侍女口中得到林业绥擢升的消息,谢宝因沉默许久,然后浅浅颔首,应了一声,命侍女收起几案上的东西。她撑着凭几从席上站起后,缓缓出去,裙摆曳地。男子身边的奴仆也刚好来到庭院,拱手行礼:“女君,家主擢升为尚书仆射。”谢宝因心中愕然,现在尚书省中的左右仆射都有人担任,天子这是对谁动了手,怎么会如此之快。她问:“左还是右。”童官摇头,表示不知道。林业绥回到长乐巷,已经是日沉时分。从门前巷道上阶归家后,径直回到西边屋舍。玉藻看见家主归家,又想起女君在居室里面怔愣不言的相貌,便知道肯定是为了家主擢升尚书仆射的事情。因为谢贤担任的就是尚书仆射,夫君取代了父亲,谁心里又能够好受,女君是渭城谢氏的女郎,在谢氏生长十几年,肯定难舍其中情分,何况那还是她血溶于水的父族。眼看着家主已经快要走到居室外面,玉藻赶紧跑上台阶,喘道:“不知道家主现在要不要沐浴,我命人去备下热水。”林业绥乜去一眼,想到居室里面的女子,直接迈步进去。【?作者有话说】[1]若王事之暇,患邑邑者,文士何不读书?武士何不射弓?【世说新语·政事》注引《中兴书】只是疼的日沉时分过去,寒意变得越来越浓烈。这几天的融雪冻寒,白天还好,但是一到夜里就更加难熬,所以往常三月早就熄灭的地龙也还在继续烧着。炭火也不断。用过晚食后,心神不宁的谢宝因跽坐在席上,因为热气聚拢,又刚哺乳过,所以只穿着白绢中衣,散披着黑色鹤氅裘,头发半挽半散,散下的乌发柔顺的贴在背后,被发带捆束,挽的那半成髻,白玉篦也不再是正插,而是斜插两柄在髻边。林圆韫已经被乳媪带了出去。她叹了口气,要伸手去拿书案的竹简时,忽然顿住不动,双眸一直看着眼前的铜灯,像是被抽走灵魂,一副若有所思的相貌。没有半刻,女子眉头就紧锁起来,突然感到胸间翻涌,那股感觉直冲向喉咙,她匆匆搁下手里刚拿起来的竹简,还在努力忍耐着这阵呕吐,最后见实在忍不住,她双手撑着书案,膝盖离开坐席,顾不上滑落的鹤氅裘,连忙去到居室外面,走到稍远的地方呕着。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家中奴仆因为不需要再侍奉主子,所以大多都回到自己住处去了。除了整晚都还在担忧着的玉藻。坐在不远处拿热水洗女子贴身衣物的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放下袖子,起身走过去,叹息一声后,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女君你风寒昨日刚病愈,怎么能够这么快就吃油腻荤腥的饭食,家主明明都已经令疱屋做了淡口素食。”呕完脾胃里面的最后一点,谢宝因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接过帕子,擦去唇边脏渍,听着旁边人的话,没有开口回应。玉藻也没有再急着说话,看见女君还是不舒服,想要再吐,便赶紧回居室去拿来那件鹤氅裘,只是刚走进室内,身子滞住片刻,然后赶紧低头行礼。等到再出来的时候,谢宝因刚好吐完。玉藻快步上前,把鹤氅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