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丛林遮天蔽日,但大多萧索颓败,覆着白雪。窄小的山道一片白茫茫,车行于上,印出崭新的深深辙痕。
孙小玉与四娘并肩而坐,马鞭握在四娘手中,时不时轻轻抽打下牛背。
两人皆未言语,但孙小玉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这片山林。
能吸引孙小玉动身的,自然不是四娘口中魏郡那位精通音律的老人,而是这一路依山而行,多半会经过苏门山脚下。
那是孙小玉日夜思念的家乡。
随着山峰重叠,断崖突兀,这一带的道路越来越熟悉,冬日干涸的河床如一条雪白丝带,蜿蜒环绕在山脚,记忆中前面直行向北该是一座木桥,过了桥不出三里,便是自己生长的那座小村庄了。
然而行不远处,路居然生生拐了个弯,转向东去,愈渐背离那一片山势。
孙小玉眼睁睁看着家的方向消失在视野,不禁大叫道:“停!快停车!”
四娘着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紧紧拉住缰绳,一声长“哞”,车在路中停驻,漫天雪花飞舞。
“小玉,怎么了?”
孙小玉并不理睬,急切从车上跳下,双脚立即插入雪中,雪已没至小腿。
然而再也顾不得许多,孙小玉向着拐弯处飞奔而去,四娘急下车远眺,却见孙小玉跌跌撞撞拨开杂乱的灌木,跑了不多远,立在林中一动不动。
四娘缓步行至孙小玉身边,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在这林子里还藏着一座小桥,只是已然断了。
“小玉……”
“这桥后面,是我家……”孙小玉喃喃道:“四娘,我可以不可以去看看?”
四娘淡淡一笑:“当然可以,四娘陪你!”
一身淡蓝,一身如墨,两名女子深一脚浅一脚,下了河滩,走过干涸的河床,上得对岸,在无路中寻觅方向。
不多时,一座竹亭映入眼帘,孙小玉惊呼一声,撒腿狂奔。
四娘只得暗暗提息,踏雪无痕,紧紧跟随。
鹅毛大雪下,屋瓦皆白,四下里空阔无人,娇小瘦弱的孙小玉立在一众雪雕般的建筑中央,显得异常孤寂。
“爹爹!娘亲!”
孙小玉银铃般的声音呼喊着。
“姐姐!爷爷!”
声音穿越重重房屋,在山林间回荡。
无人应答。
孙小玉泪水夺眶而出,虽然烈吟秋已与她说了,但她的心中总存有一丝希望。
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跌跌撞撞,孙小玉推开半掩的院门,在每个屋子中发疯一样的奔跑,四娘只静静立在建筑群中央,抬眼看这一方天地。
这处隐世之所极为清幽,背山望溪,丛林繁茂,只是如今看来,已成一处遗忘之所罢了。
乱兵至,难有活口。
从来如此。
半晌,四娘步入小院,见孙小玉独坐于正堂门槛,仰面看天,泪水已成冰。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坐在这里,有时候娘亲陪着,有时候爹爹陪着。”
孙小玉淡淡道,声音中有隐忍的悲伤。
“如今他们也还在这里,只是,我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四娘闻言一怔,透过孙小玉单薄的身躯,瞥见堂内尸骨皑皑,衣服都已变色,糊在一起。
“小玉……”
“没事……”孙小玉站起身,对屋内深深鞠了一躬:“爹爹、娘亲、各位长辈们,待小玉忙完事情,一定回来陪着你们,再不离开。”
言罢,孙小玉走向大门,与四娘擦身而过,故作轻松地道:“不是说魏郡的事情很急?四娘,我们走吧,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