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读的是圣贤书,受的也是先贤的教诲,与这世人已然大不同了。先番我就问过你关于北方士族与江东士族的选择,你给自己选了一条最难的路。而如今,你若真阻止这一战,怕是触了睿王身边权势最大之人的逆鳞,你就不怕报复?”
诸葛稷苦笑道:“当然怕,我在吴县竭力与士族交好,便是知晓借势之理,但眼下这一战牵涉太多身边之人,我又有什么办法。”
“其实贤侄也可以安排你身边之人提前撤走,就好比我已嘱咐那仡濮深在明晚前将明月带回来,你江湖上的朋友若在镜湖山庄,劝其尽早离开便是。”
诸葛稷一怔:“原来孔伯伯早已知晓了。”
“贤侄身边有位墨家钜子,谁人不知?敢独自一人潜入镜湖山庄且搅了个天翻地覆,定然有你这位钜子朋友的暗中助力。只是,你却没有必要因为一时的年少气盛便往自己肩膀上放太多的担子。方才回来路上,我问你阴阳家的暗线是否尽数拔除,就是想确认此件事情的边界。”
“边界?何为边界?”诸葛稷一时有些听不明白。
“事事都有边界,明月失踪一案的边界是寻回明月,王家遇刺一案的边界是清缴匪患,而贤侄你不仅想查到这边界,甚至想查过这边界,向下深挖,追根究底,那么你就会碰到埋得太深的事情,但这些事,不一定是你能招架过来的。”
诸葛稷沉思道:“就比如逍遥阁之事?”
“不错,若你不查,纪景不会死,私售兵甲就让他私售好了,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朝廷与地方都有得利。但你查了,还冒着永远与纪家为敌的风险,若日后被纪瞻知道了,你诸葛家满门休矣!”
“所以孔伯伯的意思是……阴阳家若已拔除,这整件事情就已经算到了边界,足以轮功行赏,无需再去做阻挠朝廷与江湖一战的事?”
孔侃点头道:“旁观者清,贤侄试着跳出眼前的种种,难道不觉得强行阻挠此战有些画蛇添足吗?王导用的是阳谋,削士族,振君威,至于江湖乱不乱,反不反,他才不会管。所以这事情不仅牵涉了南北两方的博弈,跟触及皇权,你一个人是万万扛不起来的。退而求其次,保护身边重要之人,避开应当躲避的锋芒,也不失为一道良策,不是么?”
诸葛稷望着粼粼湖面,陷入沉思,半晌,开口道:“假若,朝廷按计划起兵,按常理会如何排布?”
孔侃闻言一愣,还以为诸葛稷会打消阻挠此战的念头,谁知却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却又不好不答,只得回道:“扬州军水师强大,但主力多在淮南,这一战王大人能依仗的,无非是诸县士族亲卫,顶多再加上睿王府的精锐。要说打头阵,定然还得靠熟知镜湖水文地理的会稽水师。庾亮不是在将军府上已承诺点兵四千么,那这头阵,非他莫属。”
孔侃略一抬手,遥遥指着山阴以东,镜湖北岸的一片水寨:“那里便是会稽庾家水师驻地,楼船大约二十多艘,轻舟快帆约百计,只是江东太平,并无太多兵士而已。”
诸葛稷眉头紧锁:“如此多的舰只,若是满员尽出,镜湖山庄当真弹指可灭。”
“正是,所以我才说此战没有阻挠的必要,退一步说,在绝对的皇权武力面前,江湖散勇又算得了啥呢。至于贤侄欲往镜湖寻那些倭人,倒是可为之事,毕竟清缴水匪,顺带捉住刺杀王家的匪患,于你,于王家,于山阴子民都有利。”
诸葛稷沉吟道:“且容小侄三思。”
孔侃点头道:“孔伯伯也就说这么多了,做与不做,皆在贤侄自己决断。”
诸葛稷离席长揖而拜:“多谢孔伯伯为小侄倾心指点迷津。”
“贤侄不用客气,你既倾力寻回明月,我孔家定永远视你为自家人,朝堂之谋,步步惊心,贤侄方才入仕,需得藏匿锋芒啊!”
孔侃抬手一指:“贤侄所需轻舟已在小码头处,至于我说的那个人,也已到了。”
诸葛稷回身一看,却见仍是那老实巴交的侍从阿泰立在舟边,向孔侃狐疑道:“他?”
孔侃笑道:“阿泰不是本朝人士,他乃是年少时期在海上落难的倭人,所以他懂得倭语,我想你定然用得上。”
诸葛稷欣喜再拜道:“多谢孔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