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跟张文华如出一辙。
那一年的4-6月,张文华也是最淡定的人之一。她朋友圈虽然会转发一些上海的新闻,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给公司里的人打气。
自从她提出想看搞笑贴和电视剧之后,顾西穗就定期整理她觉得有趣的帖子给她。她最喜欢的是豆瓣的炸厨房小组,因为她也不太会做饭,时不时转发一下给顾西穗,道:我做出来的也是这样的。
讲给姚总,姚总笑着道:“女人就是这样,要事业就不可能有生活了,尤其是做饭,一顿饭要做两三个钟头,洗洗切切再洗个碗,两顿饭,一天就没了。中餐好吃,但又最麻烦——我当初就是因为不想做饭才创办的梦玲。”
顾西穗只在网上看到过她创办梦玲的原因,说的是,觉得双职工家庭越来越多,小家电将解放劳动妇女的双手。后来问权西森,权西森的说法是,有一天她在厨房发了很久的呆,第二天就跑去注册公司了。
总算有机会聊起这个话题,顾西穗问:“当时你就不怕失败吗?”
“怕啊,怎么不怕?不过我才三十出头,觉得再失败也不过是带着权西森继续打工而已,不可能更差了。”她回忆了一阵,说:“权西森刚出生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连饭都吃不饱,那时候流行一句话,东西南北中,发财去广东……为了权西森,我们就跑过来了……你知道以前去深圳还要边防证的吗?”
顾西穗点点头:“听我爸讲过。”
“那时候去深圳可比出国什么的难多了,关外全都是铁丝网,我跟权成飞带着权西森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破洞的地方,本来还害怕权西森会哭,结果还好,他一直都很安静……”
她忽然就讲起了往事来,怎么到的深圳,又怎么跟着工厂的老板从深圳到了东莞,怎么存的钱、怎么注册的公司、怎么跟银行贷款……
这样的故事顾西穗不止听过一次,能在广东省留下来的外地人,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由女人讲起,又是第一次。
姚总的视角都不一样,讲起tvb,说:“第一次看到香港的电视剧,看到那些女人又能干又潇洒,在街头哭半天,第二天还漂漂亮亮地去上班,心里觉得厉害得不得了,觉得人家能行,我有什么不行的?”
顾西穗莞尔,人跟人真是不一样,李月娥也爱看tvb,却总是跟着感情戏抹眼泪。
“所以说什么人生经验之类的,哪里谈得上啊,不过就是咬着牙硬撑而已,有一天是一天。”她说:“权西森小时候都分不清他在哪个城市,因为搬来搬去都是工业区,广东的工业区也全都长一个样子,厂房、宿舍、城中村……我当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住得起两居室,谁知道后来搞了这么大一幢房子——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毛病,就两个人,还非要买幢别墅,现在连上楼睡个觉都觉得好烦,还要爬楼梯,累!”
讲着讲着她自己都笑了,顾西穗也跟着笑,但并不那么畅快。她感觉到姚总有心事,却又不方便问起。
而等权西森回来后,姚总就立即掐断了话茬,又笑嘻嘻的,一会儿调侃着权西森,一会儿哄着陈姨。
之后陈姨的老公来接她回家,姚总干脆也跟着走了,在楼下喊了一声:“权西森!我出去了,你们俩好好玩,明天要用车就打个电话!”
权西森皱眉问:“这个点,你去哪?”
“周阿姨那边。”
权西森便顿了顿,没再说话了。
承诺有承诺的意义
之后顾西穗才知道,那年四月也是姚梦玲最丧的时候。她把她跟姚梦玲的对话讲给了权西森,权西森才说:“梦玲要裁员了。”
顾西穗一怔。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刚洗完澡出来,还在擦着头发,听到“裁员”两个字,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她在床边坐下,权西森起身,自然而然地拿起毛巾,动作很轻地擦着她的头发。
那是很温馨的一幕,她穿着他的t恤坐在床边,他则盘腿在她身后。一幢旧得恰到好处的房子,有风的夜晚,也没开空调,而是点了蚊香,开了窗,花园里传来植物的香气。
权西森的房间就是普普通通的男人的房间,对于豪宅,顾西穗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没有金灿灿的欧式家具或沉甸甸的红木就都是好装修。这里比起他在广州那幢房子,是不够现代的,但多了些少年时代的居住风格:篮球、滑板、电竞椅、手办……
这让顾西穗有种微妙地背着父母在早恋的感觉。
只不过,他们聊的话题却是所有成年人都关心的话题:事业、经济、政策。
“市场已经饱和了,梦玲的业绩在下降,政府又下达了招收应届生的指标,不裁员是不行的。”
顾西穗一呆,回头问:“制造业也有这个指标?”
她知道最近几年为了保就业率,所有略有规模的公司都收到过类似的任务。一个中高层的薪酬,可以给至少两至三个应届生腾出位置。
“她有几个项目属于高新产业。”
顾西穗甩了甩半干未干的头发,关了顶灯,上了床,说:“难怪姚总突然提起当年。”
“梦玲有20的员工都是跟着姚总从创业开始一路过来的,如果不是没办法,她永远也不会裁掉他们的。”权西森说:“不过……”
他声音低微,却多了些沉稳,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顾西穗再次一呆,在他旁边躺下,又问:“那红泥呢?”
结果他顿了一下,说:“真是从一个糟糕的话题转到一个更糟糕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