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林靠在沙发上,放松了一下身体,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心平气和的说:“那都是表面现象,企业管理好了,经营到位,能不赚钱吗?赚不多还赚不少嘛,总不至于亏损吧,我看八成是让这些厂长经理们吃了喝了,装进自己的腰包了。”云龙赶紧一摆手,站起身向外望了望,小声地说:“小声点,兄弟,人家装进腰包你看到了还是抓住了,可别这么乱说,你怎么知道人家那样啊。”说着走到院子里把大门关上,别上锁,回到屋里掩上屋门,指着光林说:“你说话不管不顾的毛病该改改了,直来直去、毫无遮掩,这哪里像镇政府的机关干部?简直就像是农村的老娘们东扯葫芦西扯瓢,张风扑影,信口雌黄,咱们镇上人多嘴杂,一旦传到镇上领导那里或者厂长经理们的耳朵里,不办你才怪呢。”
光林嘻嘻哈哈的说:“这不是和你说么,至于那样大惊小怪的吗,你也太小心了。”“不是我小心,事实就是这个样,光林,你有想法是好事,但这不是你去的理由,你要把你的好的打算和思路计划摆给领导们听,让他们信服你,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合乎李书记的指导思想和一番良苦用心。”“行啊,云龙哥,看不出来啊,你还真有一套,给我上开政治课了。你真是老谋深算,深藏不露啊。”“去你的,什么政治课,这都是大实话,张光林同志,你和我说什么都无所谓,万一你不注意说漏了嘴,特别是喝了酒,头一热、嘴一滑,吐露出来,后悔都来不及啊。”“也是,我这个毛病该好好的改改,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咱们说点正事吧,再给我倒上杯水。”
云龙站起来笑着说:“倒什么水啊,你嫂子上晚自习回来还早,妞妞回她奶奶家了,咱们哥俩整上杯吧。”说着到里屋拿出了一瓶二锅头,又弄了几根火腿肠,晚上吃剩下的菜和两个咸鸭蛋往桌子上一摆,倒上两茶碗子酒说:“光林,这可是正宗的北京红星二锅头,他们从北京捎回来的。56度,味道纯正。”光林迫不及待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咂摸着嘴,不住地点头,高兴地说:“够劲,正宗,云龙哥,还是你了解我啊,知道我爱喝口,这小酒一下肚,思路就打开了,咱们好好的啦啦。”“给你留着两瓶,走到时候别忘了带上。”“忘不了,谢谢云龙哥。”“谢啥呀,咱兄弟俩,谁跟谁呀。”
两个人一杯酒下肚,已是脸红脑热,积攒在心中的话像泄了闸的水一样,奔涌而出,谁也不用再遮遮掩掩,尽情的说,尽情的笑。
云龙和光林从毕业上班到现在已经四年了,刚开始的几年,一切感觉都很新鲜,不管安排什么工作,都任劳任怨、心无旁骛地去执行、完成。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年四季就是重复那么一些常规性的工作,特别是催公粮和收提留这两项任务,最不愿意干了,每年到了最后扫尾的时候,就这样整天介跟一些收入不高,上交不积极的老面孔和几个困难户打交道,来来回回折腾好多天,勉强收个一星半点儿,看着人家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最后不了了之,弄得精疲力尽,费力不讨好,感觉干得一点劲都没有,真有点徒劳无功的感觉。
在那个经济落后的年代,这些工作不干又不行。细算下来,一年收的提留总数扣除参与人员的吃喝拉撒、车辆油耗、宣传费用以及其他所剩无几,收的这些钱也解决不了大的问题,而且严重影响了干群关系、激化了干群矛盾、耗费了时间精力,影响了干事创业的劲头和思路。但是在镇村财力紧张的情况下,不收这些费用村干部的工资报酬、办公费用、其他开支就没有着落,工作不能正常运转,这些事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随着镇村集体经济的逐步积累增加,一些村已经开始减免和代缴提留了,云龙和光林也预感到国家一定会解决这些问题,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云龙和光林这个年龄正是人生的黄金阶段,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精力体力充沛,从参加工作伊始,就豪情壮志、信心满怀,很想大有作为,干一番事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但是天天和农村农民村干部打交道,时间久了,就像生活在农村一样,消磨了斗志、泯灭了激情,变得慵懒散、馋滑粘,不思进取、安于现状了。久而久之,心中难免心生怨言、唉声叹气,无思无盼,这次大会上李书记的讲话让年轻人精神为之一振,他们感觉机会来了。
另一个原因,云龙和光林他们这些人年轻有文凭,而中层干部大部分是一些文化程度低、年龄偏大的老同志,提个中层干部还要论资排辈,一拨一拨的赶着来。年轻人做事有想法、爱冲动,言谈举止上有时候就不那么拘于俗礼、难免有些高调激昂,老同志就看不惯,一来二去,就会产生误会,出现打小报告的事情。
这样一来,年轻人就很被动,为了自己的前途考量,就不得不在平时的工作中谨小慎微、时时注意、处处留心,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领导理解还好,如果不了解情况,个别人再煽风点火,难免会影响上进的步伐。这样一来,年轻人就感觉前途渺茫、后劲不足,严重影响了大家干事创业的积极性。李书记的这次讲话言外之意也是给年轻人一个提拔重用的机会,给大家鼓劲提神、振奋精神,让他们充满希望。
云龙实际上也在考虑,想报名只是心有顾虑,今晚上让光林这个直葫芦桶一刺激,更坚定了跃跃欲试的冲动,决心去搏一搏。
两个人一斤酒下肚,已有八分醉意,这时候情绪更加亢奋,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思绪也失去控制,许多的豪言壮语、远大抱负、又被激发出来,说话的口气和气势变得无法自持,由镇上的事情谈到县里、市里、省里、国家,论英雄,讲伟人,古今中外,无所不谈。感觉自己雄才大略无处施展、天大抱负无人知晓??????
正说着,艳秋推门进来了,已经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流出来了,冲着两个人说:“别喝了,你们说的什么呀,再喝,让你两个当书记镇长都觉得自己亏才了。”原来艳秋早回来了,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一边听一边笑,心里想:这哥俩喝了多少酒啊,怎么晕的这么厉害呀,平时看不出来,还有这么多想法。虽然听起来异想天开,不着边际,南一句北一句的,东扯葫芦西扯瓢,但似乎好像有点道理,看来这酒的威力真不小,这两只老鼠(云龙和光林都属鼠)如果再喝,真敢拿着菜刀去找猫拼命去了。赶紧进去不能再让他们喝了,要不说不定闹出什么笑话来呢。
果不其然,艳秋进来一看,云龙已经又打开了一瓶,两个人都倒满了。“别喝了,都几点了,快回家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嫂子,你去睡吧,俺哥俩喝完这一杯就不喝了,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啦够呢。”“还喝呢,再喝,这舌头都打不过弯来了,以后再喝,回去晚了,秀秀生气了,快回去吧。”“生气,生什么气,你们女同志就是不理解我们,我们还想干点大事呢,哥,再喝一杯。”
正说着,门一开,秀秀气呼呼的进来了,一把夺过杯子说:“别喝了,都几点了,你看你都醉成什么样了,快回家睡觉去。”光林一看秀秀生气的样子,脸上有些下不来台,就一摆手说:“你们知道什么呀,我哥俩正在谈论大事呢,别影响我们,真是的,头发长见识短。”秀秀一听更生气了,抓起杯子敞开门就把酒泼到院子里了,“谁头发长见识短了,张光林,你看你本事大的,再喝,这里都放不开你了。”一边说一边放下杯子,拉起光林就往外拖,艳秋看着两个人确实是喝多了,就笑着帮着秀秀把光林扶到家里。回来一看云龙斜躺在沙发上,醉眼朦胧的样子,赶紧把他扶到床上,给他脱了衣服盖好了。
客厅里酒气熏天,艳秋敞开窗户打开门透了透气,捏着鼻子收拾好了,拿着抹布擦了又擦,涮了拖把拖了又拖,才算感觉舒服了些,听着云龙鼾声如雷,摇了摇头,到里屋里关了门睡下。
第二天早上,云龙半头晌才起来,艳秋笑着问云龙:“你俩喝了多少酒啊,怎么都像换了个人似的,看不出来啊,赵镇长,还有这么大的雄心壮志、豪言壮语啊。”云龙伸着懒腰,浑身上下很不舒服,不好意思的说:“艳秋说啥呢,别让人家听见笑话。”“你两个昨天晚上说的话声音还小嘛,我在大门口外边就听见了,怎么,害羞了,看昨晚上那个样,给你们两个县委书记当当你们也不推辞,牛大发了,我地个天哪,有些话简直说不出口。”云龙一听知道确实喝多了,说的啥也都忘了,羞的脸上不好意思的,不住的说:“坏了坏了,喝多了喝多了,见笑了见笑了。”艳秋在一边憋不住的笑。
光林快中午的时候来到云龙家里,看到艳秋正在南屋的厨房里做饭,就笑嘻嘻地说:“嫂子,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没说什么吧。”“没喝多,就是喝醉了,你们兄弟两个怎么吃了饭了又想起喝酒来了。”“我们说着话,觉得干啦没意思就喝上了,也不知怎么的就喝多了,不应该啊,平时喝上三杯四杯的,也不至于醉成这个样子,这酒度数太高了,说的什么后来都忘了。”云龙从里面走出来附和的说:“是啊,我觉得也不对劲,平时喝上一斤也醉不成这个样子,昨天不知不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真是奇了怪了。光林,快进来喝杯水醒醒酒。”“不喝了,秀秀在做饭呢,我一会就回去了,嫂子,没说什么吧,别气着你。”“没有,说多了也没什么,要不是秀秀把酒给你俩倒了,估计你们现在也醒不了。”艳秋走到厨房门口笑着和光林说。“倒了,多可惜呀,这么好的酒怎么就给倒了呢,不过日子的料。对了,云龙哥,你不是说给我留着两瓶吗?”光林拌了个鬼脸冲着云龙一伸舌头。
“忘不了,给你留着呢。”云龙一边说着一边到里屋里拿了两瓶酒出来,“给你,昨天就拿好了,喝多了忘了给你带了。”光林高兴地接过来,笑呵呵的欣赏着:“这酒真不错,我要留着慢慢品。”说着拎着就回家了。云龙把光林送走后,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喝多了还惦记着这两瓶酒。
为期一周的南方考察学习结束了,云龙和光林真是打开了思路,开阔了眼界,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和南方先进的发达地区比起来,牛集镇就是落后地区,真是天壤之别,无论是城镇规划、基础设施建设、生态绿化、功能配套、以及人们的生活水平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没有一丝可比性,更是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和自己相比,更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一些东西别说是见,就是想都没想过,真是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
回来的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在议论,都在宣传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好长一段时间回不过神来。一阵热议之后,大家又都归于平静,回到现实生活中来,毕竟差距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赶上也不是一会半会能实现的,唯一的办法还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这样才能有希望。
镇企业改革领导小组经过两个多月紧张有序的工作,镇上的企业除了保留效益比较好的镇建筑公司和镇手套厂之外,其余的企业经过清产核资、审计结算、评估预算全部承包给了个人,为此镇财政也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不改只能会越陷越深,让更多的人纠缠在错综复杂的三角债中无法自拔,甚者倾家荡产、血本无归。原镇上的预制厂、面粉厂、盐厂、服装厂、安装公司、装卸队、镇国营旅馆、红旗饭店等等都经过招标竞价的方式承包给个人,该企业的厂址土地、厂房房屋也都以承包租赁的形式签订下来。另外一些像铁匠铺、车行铺、食品厂、饮料厂、拖拉机站、农机配件维修站、种子站等等的企业也随着市场的淘汰自然解体,所剩的设备物件拍卖给个人,房屋车间租赁给个人用于改作他用。
轰轰烈烈的镇办企业完成了它们时代所赋予的使命,在新一轮的企业改制中改头换面、浴火重生,以崭新的形式去接受市场经济的考验和洗礼,真正成长为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的竞争对手,而未改制的企业也会在第二轮的改制中全部与政府脱钩,重新实现其新的价值。
企改完成后,紧接着牛集镇党委政府就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公布了到企业挂职的人员名单和领办创办实体的镇直单位:张光林到手套厂任副厂长、李卫东到建筑公司任副经理,卫东是九七年分配的镇农技站的学生,二人都享受副股级干部的待遇;林业站、水利站、土地所、建委、油区办、党政办、为第一批领办创办实体的示范单位,每个单位抽调一名机关干部具体负责,职务与工资待遇、工作关系不变,工作完全与本单位脱钩,全身心地投入到实体创办工作中去。各单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安排,但必须有一个人来负责这件事。
马洪水提拔后,林业站的工作就由孙学民来代理林业站站长全面负责。学民找到云龙后两个人啦了很长时间,意思就是让云龙来负责领办创办实体这件事。说实在的,大家对于新生事物有个熟悉接收的过程,所以大部分人不愿意先试先行,怕万一领办创办着实体,一不小心被单位抛弃,真的自主创业那可就惨了,挣钱又挣不了、单位又不要,辛辛苦苦寒读寒窗十几载,好不容易分到镇政府,抱上了个铁饭碗,万一没了工作那可怎么办啊。所以每一个人都非常担心,怕轮到自己头上,但是这件事又必须要人去办,没办法,只能祈求自己好运不被抽到。
年轻人有种试试看的冲动和激情,但也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担心在里面,所以心情比较矛盾。云龙也知道,只要有一个人就会是他自己:高玉敏是女同志,又是家庭又是孩子的忙不过来,绝对不可能派她去,就是派她她也不同意;吴勇性格比较直爽,军人作风,对经济工作既不熟悉又不感兴趣,派了也不起什么作用;郭晓兵临时工,不可能让他去,去了也不顶指标,不在任务范围之内。思来想去只有云龙最合适,云龙是这么想的,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