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一瞬,或是两相结合,生于日久中的一瞬。”师弟之于他,年少时替他斩灭心魔的那一刻,不也是日久中的一瞬?他苦笑一声:“只不过,一切都是相对的。失望也可以源于日久,始于一瞬。”情动始于斩心魔,心死始于剑光入他心。他说完,谢折风便没了动静。他看着眼前流动变幻的场景,没有看谢折风,不知这人是何想法,也没什么想知道的。赵端所听闻的往事中,乔垢以凡尘之礼,三书六聘,十里红妆娶了那凡尘女子。他已是二十七城修为至高之人,又身为城主,他爱什么人,无人能干涉。可乔垢再如何爱她,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凡人这件事。这女子甚至天生没有仙骨,无法入道,哪怕有仙丹妙药相帮,也至多只能活百余岁。仙祸之后,举世只有谢折风一个长生仙,其下便是渡劫。渡劫期的修士哪怕在落月峰,也是上上宾。赵秋然哪里能忍得了被一个凡人女子比下去?她心中不忿,族中仙修却劝她:“城主夫人寿数有限,百年对你不就是眨眼而过?等一等罢了。凡人几十年便色衰,届时城主还是个翩翩少年郎,说不定你都不需要等到她香消玉殒,他就会回头看你。”赵秋然也觉得他人说得有理。几十年罢了,闭关一刹而已。她暂时作罢,乔垢成婚后一年,乔吟便出生了。又是几年过去,这孩子刚刚五岁时,便显露出了些许天资。她的母亲是个没有仙骨的凡人,不成想她却是个天资根骨俱佳的。城主府的人都说,赵家如今除了赵秋然,后辈无一人出众,这小女娃根骨上佳,指不定将来可以直接当少城主。赵秋然听了,愈发不服。凭什么?凭什么她比不过一个凡人女子便罢了,这女子生的孩子还能是个天才?她没忍住道:“再天才又如何?过不了几十年,指不定还要喊别人当娘。这孩子天生有仙骨,几十岁对她而言太年轻,以后会不会记得这个凡人母亲还未必呢!”这话在他人有意无意的传播下,果不其然传到了乔垢的耳朵里。乔城主言语坚定:“她若百年,我不会再结道侣。”赵秋然气极。更让她无法冷静的是,没过几天,城主夫人又有身孕了。赵秋然不明白。为什么?凡人对于修者而言,渺小而短暂,那个凡尘女人到底好在哪里,能把她一个渡劫期的仙修都比了下去?凡人……凡人当真有所不同吗?她也隐了身份,入凡间烟酒巷,酩酊大醉,结了个露水情缘。她想——没什么好的。乔垢真是猪油蒙了心。没成想,回去之后,不到一月,她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是她和那个露水情缘的凡人的孩子。整个北冥二十七城都知道她赵秋然被一个凡尘女子比了下去。这孩子生不生又如何?她本想直接去了这一胎,但她得知乔垢的妻子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同为男胎之时,她心念一转,改变主意,留下了这个孩子。乔垢和那凡尘女子不是很幸福吗?他们的孩子不是根骨俱佳吗?乔垢不是笃定了他的孩子不会喊别人当娘吗?她偏不让他们如愿。她有了一个打算。安无雪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赵秋然所做之事,已经不全是为了乔垢了。
或许一开始,她只是因情爱之事受挫稍有不忿,可之后,这不忿没能得到纾解,越堆越重,成了渡劫期的执念和迷障。渡劫渡劫,其劫在于身,也在于心,行路中的路障比其余境界还要多得多,也比境界更低的修士更容易走岔。一如当时乔垢入了迷障,碰巧得妻子点破,方才更上一层楼。但赵秋然没能走出来,反而越陷越深,最终只是为了偏执而偏执。她当时未必对乔垢有多心动了,她只是不甘心。谢折风也说:“她起了偏执心,执迷不悟,生了心魔不自知。”安无雪挑眉:“仙尊看他人倒是看得准,怎么自己反倒——”他一顿。“我又冒昧了。”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因为心魔被压制,谢折风比先前脾气温和得多,竟然没有生气,而是缓缓道:“她的迷障是执迷不悔,我的心魔,却是我活该。”安无雪眨了眨眼,只说:“哦。”谢折风低头,掩下惨然之色:“你……不问我?”他不解:“我与仙尊无亲无故,问什么?上回仙尊还警告过我呢。”若是从前,别说是心魔,师弟便是有什么外伤,他都急不可耐地去寻最好的伤药。但是他死过一次,又不是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怎还会再做此等蠢事?他确实在意谢折风的心魔,但担心的是这人心魔失控带来后患。可两界的事情自有如今两界之人来思虑,他只是宿雪,一个无名无分的废柴。他看着眼前和赵端有关的往事,正好往事正在如流水飘过,他们还未看到下一缕怨气带来的回忆。他适时说:“对了。”“嗯……?”“仙尊既然已经不会错认我,若是赵端记忆之中有傀儡之术有关的消息,日后我能解了这印记——便让我离去吧。”谢折风神色一震,脱口而出:“你要走?”“是。”“你为什么要走?”安无雪无言片刻,才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为什么?谢折风双唇微动,想答。可他答什么?答他希望师兄回到落月峰,他会为师兄扫清一切?可师兄不想让他知道,他若暴露,师兄只会离开得更快。答别的?他想求师兄留下。但他连恳求的话语都不敢说出口。他,秦微,戚循,落月峰……有什么是值得师兄留恋的?没有。出寒仙尊年少便登临仙尊位,自仙祸时期降生于世,剑锋不知沾过多少鲜血。最为危难之时,他于风雪中独身战过雪妖族数个大妖,下过北冥万丈水渊斩杀大魔,更是在极北境深入妖魔腹地屠尽邪魔封印万里浊气。生死一线不知几回。他从未怕过。少年之时,他从不觉得自己会拥有恐惧这样的情绪。如今却怕到开口都不敢。怕话语间错漏了什么被师兄发现,怕自己当真没有任何可以挽留师兄的东西。对于师兄的归来,谢折风其实看得清楚,其中必然有许多疑虑。但他不敢问。他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