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泽好奇插话:“辩什么题?”祝凭苦笑:“各种题都有,有道吵得最厉害的,是辩妙烟仙子到底美不美、如果连妙烟仙子都不算美,那什么才是美的标准?美需不需要标准?”宋潜机心想,这世道确实变了。不知不觉间,妙烟最美的共识竟都有了争议,去紫云观和青崖也不再是修真界读书人和做题家的唯一出路。他沉思片刻:“祝先生家里还有人吗?可愿一起落户千渠?”祝凭道:“父母早逝,我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兄妹四人相依为命。”说起家人,他表情柔和许多,“我喜安稳宁静,喜欢读书教书,但我二弟生性好斗,勇武过人,两年前投奔卫王,立志闯出一番新天地……”孟河泽听见“卫王”两字,眉头一跳,急忙看宋潜机表情。宋潜机摸摸眉毛,依然亲切微笑,示意对方继续说。卫真钰在天北洲划地自治,去年正式称王。他行事高调张扬,因而仇家不少,一年一半时间在打仗。“我三弟既不爱钻研学问,不愿来千渠,也不爱武斗,不想去卫城。他性格鲁钝却极踏实勤勉,听说陈仙子最有耐心,每日手把手指导修行,不嫌弃弟子资质。他便去天东洲,加入‘小华微宗’。”孟河泽听见“陈仙子”,又忍不住看宋潜机。宋潜机只问:“令妹如今何在?”“我妹妹灵脉不够强韧,不适合练刀剑,却有音道天赋。如今投在仙音门大师姐,何仙子座下。仙音门中两派分裂对抗,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何仙子这些年从外门弟子中遴选亲信,正是用人的时候。“这四个地方,如今都是不拘出身之地。我们兄妹四人,至此分散天下四洲,各奔前程,约定每年上元夜相聚故园。”话到此处,三人沉默。觉未来可期充满希望,又觉前路莫测平添离愁。宋潜机先开口:“各展所长,各行其道,却守望相助,不错。”祝凭喜道:“宋仙官果然开明。”宋潜机又道:“但这天下说大很大,说小也小。若是有朝一日,卫王与仙音门争夺某物,或者小华微宗与仙音门对立,你们兄妹怎么办?可曾想过?”祝凭长叹一声:“自古忠义两难全,自当各为其主出谋划策。”话到此处,该说完了。宋潜机却非要问个透彻:“若不止出谋划策,而是战场上相逢,你手里拿着剑,你的弟弟妹妹手里也拿着剑,面对面认出彼此,怎么办?”孟河泽一怔,悬心吊胆,暗想宋师兄是问祝家四兄妹,还是问自己与故人。祝先生沉默无言,忽大声道:“要逼人手足相残,还能是什么好世道?真到那时,刀剑一扔,管他哪个大王哪个宗主,什么雄图霸业,咱们兄妹还去做亡命天涯的散修!”他拍桌大怒,不复儒雅温和。孟河泽眼前一黑,心想完了,馆长选不上了。却听宋潜机笑道:“先生适合千渠,千渠也适合先生。即日起,千渠新设司学一职,统管各处学堂,编写教参,教化万民。馆长祝先生可愿意兼任司学?”……宋潜机离开千渠书馆时,天近黄昏,灯火初明。书馆后的学堂里有人高声读书,声音被春风送来,像街边的杨柳枝高低飘荡。柳色新,风景旧。宋院岁岁相似,宋院之外风云巨变,处处烽烟,新航路遍布四大洲。“重生之初,不曾料想今日变局。”虽然宋潜机更关心四季棚的收成和种子田的成色,偶尔听到外界的消息,依然心绪怅然。变化先从凡间和外门开始,大门派不得不提高待遇,否则招不来凡人弟子。有些仙官不敢再肆无忌惮横征暴敛,因为说不定哪天忽然收到一封死亡威胁书,来自某个多管闲事的刺客,或者一群人杀进仙官府,宣告要划地自治。仍有些仙官不肯让步,用更加残暴的手段镇压反抗。这个世界未来会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加割裂、冲突加剧导致加速灭亡,宋潜机也不知道。陈红烛没有留在华微宗辅佐她师兄袁青石,而是自立“小华微宗”。仙音门两派分裂,绛云仙子收何青青为徒后,声势压过望舒仙子一头。望舒未必还能像前世一般坐上掌门之位。卫真钰没有经历前期漫长的韬光养晦、拜师学艺、默默捡漏,还能走到前世的圆满结局吗?年轻修士的选择变多了,他们可以去往任何一洲,活下来的,就能闯出一番功业。“宋师兄此时可是在担心?”孟河泽忽问。“你说我担心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