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美高大的马车、简陋的驴车、拉菜拉粮的牛车栓在路边桩子上,有人撩开车帘伸头看、或站在车上张望。值守在房顶的猎队弟子向下俯瞰,整座千渠坊像一锅多姿多彩、内容丰富的大烩菜,但一切都暴露在冬日清澈的阳光下。青天白日,人山人海。刀光亮起的一刹那,人们以为这是安排好的即兴节目,与舞龙舞狮类似的舞刀表演。所有人愣怔时,卫平飞身迎向刀光。他没有出剑缠斗,一次打出十八张冰冻符。刺客瞬间凝固成冰人,保持着出刀的动作。卫平惊魂未定,心道不好,只见蔺飞鸢模样的刺客全身冒出白烟,眨眼化作一张轻飘飘的人形剪纸,自燃殆尽,徒留一层花衣委顿于地。“是化身术!来的不止蔺飞鸢!”蔺飞鸢只会刀剑,不通道术。又一道刀光在卫平背后亮起,他仓促回身招架。与此同时,不知何处响起凄厉哨音。道旁惊马嘶鸣,骏马高高扬起前蹄,数十匹发疯般横冲直撞,房屋倾塌,烟尘四起。惊呼声、叫喊声、哭嚎声一齐爆发,人群哄然奔走,场面瞬间混乱。车倾倒,马嘶鸣,瓜果乱飞,烟花爆炸,火光冲腾。马踩人、车撞人,人推人。周小芸嘶声:“保护宋师兄——”宋潜机负手立在原地,不动如山:“去清场。”他声音不大,却极威严,不容置疑。周小芸咬牙,高喊:“护卫队跟我清场!”护卫队转头而去,散入人海,勒住发疯的马,背起吓晕的老人,从马蹄下抢出哭喊的孩童。防护阵开启,柔和金光普照千渠坊,减缓一切冲撞力道。窗边、屋顶的外门弟子从天而降,扑灭火势,杀死人群中作乱的纸人。护卫队和城防队迅速组织,场间恢复秩序,好像排练过很多遍,在保护下紧张地向街外撤离。一丈高的惊马双眸血红,拉着马车冲向宋潜机。赶车马夫抽剑时,挑扁担的小贩、抱头逃窜的富商、提裙子的女人同时动了,他们脸上惊惶神色消失,一齐出招,前后左右封死仙官退路。卫平回头,眦目欲裂。谁说刺杀一定要月黑风高、四下无人?蔺飞鸢先前故意让卫平以为,刺客只有他一个人。但一场刺杀绝不是两个人的较量。双方各出手段,力量、速度、神通、诡计,倾尽所有。宋潜机四面无人保护,只有来敌。四人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残忍笑意,忽然面前金芒一闪,似刀刃凌空刺来。四人身体被金色光芒贯穿,血光四溅。骏马倒下,车厢狠狠摔出,厢内传来一声惨呼,没了声息。房顶上纪辰腿一软,拿阵盘的手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好险、好险,四个金丹啊……”他的杀阵只能用一次,混乱发生时,他知道自己必须在最合适的时机,杀死隐藏最深的最强刺客。方才人潮涌涌的闹市,顷刻间狼藉遍地,风烟滚滚。纸人燃烧殆尽,人群撤走大半,街道空出。卫平用最快速度掠向宋潜机身边。眼看尘埃落定,他们已渡过此劫。有人比卫平、纪辰、护卫队所有人更快。出乎意料,倒在宋潜机脚边的车厢轰然爆裂,一道刀光飞出。刀光照亮宋潜机脸庞。反射阳光,很是刺眼。“宋师兄!”无数声嘶吼几乎同时响起。刀锋劲气形成一面阻隔屏障,将宋潜机笼罩。吹起宋潜机乌黑发丝,拂过脸颊,有点细微的痒。他眨了眨眼,好像被刀光刺痛。刀身宽且长,这样一柄刀,杀过无数元婴,一刀下去,能将一座小山从中切开。宋潜机只伸出一只手,垂落的广袖被劲气吹起,如风中残花。最后关头,蔺飞鸢仍面无表情地保持冷静。闹市作乱,乱中杀人。就要青天白日,就要众目睽睽。被下药的马,裁纸作人的术,马夫、小贩、富商、女人,兔起鹘落,环环相扣。可惜宋潜机毫不犹豫的下令清场,混乱结束的太快,否则他们可以更占先机。但没人会对已经发出惨呼的车厢保持警惕。宋潜机心思再深,都会下意识认为里面是被误伤的凡人。蔺飞鸢制定计划时,有人问他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不就是杀个修为低微、靠山很大的小仙官?宋潜机看上去像个被保护者,他擅长耕种、喜爱草木,没人亲眼见过他出手。蔺飞鸢不会被这些表面现象迷惑,他坚信能得到许多崇敬和感佩的人,绝不可能只靠品德或恩情。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品德”“恩义”“以德服人”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