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烟此时为她们姿态越低,以后这份忠心越牢固。妙烟知道,何青青吃软不吃硬,总不能换了一张脸,性情翻天覆地吧?她展露微笑:“还大师姐念在她们年幼无知,也看在师妹的面子上,饶过她们一次吧。”她没再说下去,但众人都知道她想说什么。“你要我看你的面子?”何青青看着她。妙烟但笑不语。面子就是脸。妙烟有一张天下最美的脸,没人不喜欢看她的脸。但何青青此时看这张脸,却觉得寡淡无味至极,像一碗忘记放盐的清汤面。她甚至有些困惑,从前的自己,怎会被这张皮相迷惑,为他人做嫁衣裳?何青青平静道:“我教你《风雪入阵曲》全篇,已是看了你的面子,你不知道吗?”妙烟听她忽然提起此曲,笑容微僵。“琴试之后,你若真心求教,应当自己上门,为何请我去你的竹楼?你若真心想请我,可以只请我一个人,为何请来一群人助阵?因为你知道众目睽睽,我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拒绝你。”妙烟笑容彻底消失,却不是难堪,而是错愕。她早已习惯如此行事,达成目的,不用刻意设计,做来比眨眼呼吸还自然。忽然有人说穿戳破,怎能不错愕。妙烟重绽笑颜,柔声道:“大师姐误会了,我只是想你初入门,多与大家相处……”何青青打断:“你得了全篇,说七弦琴独奏太孤独,自行改编合奏谱,却还用残谱。对此曲,你敢说真的问心无愧吗?“妙烟仙子,你不是个坏人,但你也不是真人。你的面子,从前我已经看得够多,以后不想再看了。”她疯了吗?敢对妙烟师姐说这样的话?妙烟的侍女怒目而视,却被何青青通身威压震得无法开口。众女修见势不对,惶急地哭喊:“妙烟师姐救我!”妙烟充耳不闻,只怔愣着,好像被人狠狠扇了两巴掌。你敢打天下最美的脸吗?何青青打了。妙烟仓皇败走。她已很多年没有走得这样狼狈过。“仙子,您怎么就这样走了?”侍女犹不甘心。“她说得没错。残篇一事,我确实于心有愧。”妙烟淡淡道:“但我传出残篇,不是怕别人弹过我。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琴谱尾音。”风雪入阵曲就像一个故事,妙烟想让人人都听到这个故事,却不想告诉别人结局。这是她的私心。妙烟不知为何停下,忽然回头望。殿内景象几乎看不清了。那少女恢复容貌后,依然纤瘦,腰身不盈一握。却像一把锋锐无匹的刀,要斩断世上一切混浊,要与从前一刀两断。妙烟喃喃:“我哪里不如她,为什么她最先得到这首曲子?为什么她最早知道结局?”“仙子,你比那个恶鬼强千万倍。她——”侍女原想骂对方丑陋,却不能昧良心,只得改口:“她面似芙蓉,心如蛇蝎。”妙烟不理会,只怔怔道:“我每弹一次,就忍不住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曲子,能写出这种曲子的,会是怎样一个人?也不知他长什么模样,是男是女,爱穿什么衣服,平时练什么功法,读什么书。”“仙子,您……”侍女欲言又止。妙烟望向天边流云:“今日看来,此曲已成我心障。我一定要见到谱曲之人,了却执愿,破此迷障。”千渠大雨夏时雷雨不比春日缠绵细密,要么不下,下就下得轰轰烈烈、泼泼洒洒,誓要改天换地。仙音门一夜大雨,遍地落花残红,枝头嫩叶争发。对何青青而言,这是生死更迭,杀旧成新的雨夜。同样的夜晚,雨还未落时,千渠打猎队收工,围着篝火喝酒烤肉。毒瘴林外的村民分割妖兽尸体后,总会挑出最好的部位,用调料腌制,送给猎队表达感谢。赤红火光照着每张年轻的脸,组队战斗令年轻人更加团结默契,放肆谈笑毫无顾忌,日渐粗豪。“这真比山上日子快活多了。”“去他娘的华微宗,来,再干一碗!”纪辰自来熟,起先劝大家不要说脏话,半晚后耳濡目染,学会不少新词,“去他娘”“埋他爹”之类张口就来。烤架上挂着一头初阶妖兽。这野猪肥瘦匀称,烧烤后冒着滋滋油光,再刷上一层金黄的野蜂浆,诱人香气令辟谷的修士也食指大动。一口咬下,脆皮咔滋作响,外门弟子们吃得满嘴流油。纪辰从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此时沦落到露天烤肉,姿势也比旁人优雅。不仅优雅,还有闲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