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音门绛云与望舒两派分裂已久。绛云收下亲传弟子后,没有亲自教过一日,便匆匆远游。这个弟子出身低、修为弱,容貌丑陋如鬼,仅凭一首《风雪入阵曲》,在登闻大会上大放异彩。曲子不算极难,有人说妙烟仙子弹得更好,何青青只是走运,先一步得到了它。凭运气得到的东西,总会凭实力失去,也有人猜测绛云一时冲动收徒,已经后悔,找不到理由反口,只好避而不见。在何青青看不到的地方,这些流言插上翅膀,传遍仙音门。苹儿杏儿才聊了两句,引得其他人聚来,一起神色古怪的掩嘴轻笑,内容很快转到其他方向。“她还打听人家棋书双绝的宋师兄,真是白日做梦。”“做梦不如做大点,我选子夜文殊。他长得好看啊!”“听说宋师兄也好看,但是谁见过?”“宋潜机名声在外,可惜亲眼见过的少,与他打过交道的更少……”跑腿的外门小弟子没有走远,也无人在意他走没走。他默默攥紧拳头,一块灵石有棱有角,硌得人掌心剧痛。……何青青独自凭栏。夜色苍茫,天星散落,似飞雪点点。分明是初夏时节,她却感到丝丝缕缕的寒意,随夜风钻进骨缝。她住在莲花峰琉璃宫,居处华美而精致,金堆玉砌,白幔飘飞,集仙音门风格之大成。大宗门的规矩结成蛛网,经常勒得她透不过气。她安慰自己只是还不习惯。她想活得有人样,现在做到了。仙音门给了她太多,人不该不满足。每个弟子都会向她行礼,即使她揭开面纱,也不会有人对她鬼吼鬼叫。这里的人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不露半分,总是微笑,从头到脚写着两个字:体面。何青青甚至怀疑,就算他们见到真正的鬼,脸上还是那副表情。她看了一会儿星星,又觉得心里的话说出来,星星也不愿意听。何青青走回案前,铺陈纸笔:“宋师兄,这里每个人都对我很友善,但我还不习惯。她们笑着,却好像离我很远很远。你说我师父性格偏激,我拜她为师,不知是福是祸。我也不能预测命运,我只知道师父是对我好的。“她说我的脸不能再拖下去,仓促远行,为我寻访云游四海的“妙手神僧”。若有大师施展神通,或许枯木回春,能为我恢复容貌。“如果天意眷顾,真能治好,我想下山一趟,去千渠郡看看你。看一眼就走,一定不会耽误你办正事……”何青青写完默念一遍,长出一口气,满意地投入灯笼中。纱灯里蹿起长焰,满纸墨痕被火舌吞噬。灰烬随风飘飞,顷刻没了影子。传奇开篇天似穹庐,黄土广袤。由暗转明的天光下,初生红日跃上地平线,光芒却像隔着一层轻纱,模糊而混沌。空气干燥,不知是雾是霾的东西漂浮在平原上。纪辰眯眼望去,一棵棵枯树的剪影凝固在浓雾中。枝条光秃,枝干萎缩,像迟暮的老人。已是初夏时节,瑶光湖千重垂柳如幕,华微城街道两旁高槐如盖,恼人的蝉鸣响彻全城。而在千渠郡西边的村落,生机最旺盛的夏天被彻底遗忘了。没有蝉鸣鸟叫,死寂的旷野上大风呼啸。阵阵沙土扬起又落下,打得人脸颊刺痛。“我小时候,这儿是全千渠最大的林子,从东到西,七八里地啊。东边有榆树,西边有杨树,绿油油看不到边。小孩钻进林子,根本瞧不见日头,迷进去就出不来。“后来一夜之间,树死了一半。那年又赶上荒年,野草根都挖完了,人吃树叶剥树皮,树就死得更快。荒年过完,又是大旱灾,反正这些年折腾过来,整片林子都没了。”说话的是一位干瘦老人,右手拄着拐杖,被儿子搀着左臂,正站在新任司农刘二身前,缓慢又轻飘地叹息:“现在给村里小孩讲树林,他们都不信。谁知道那年怎么回事,有人说,是有一任仙官施法,坏了风水……”搀扶老人的中年汉子大惊:“爹,咋能说仙官的不是!”老人依然双目混浊,也不惊恐,麻木地下拜:“是是,我老糊涂了,快该死了,司农大人饶我儿一回吧。”“不敢不敢。”刘二木匠急忙把人扶起来。他即使换了新袍,戴上高冠,也很难把自己当司农老爷。他好像还在做木匠,语气像询问订木具的客人有什么需求:“张老族长,咱们这次来呢,主要是看看地,再看看大家有什么需要的。“上次送来的粮食,能不能吃到今年秋收?鸡鸭崽子养得活吗?地里有没有虫灾?至于以后怎么办,都要听新仙官安排。现在大家伙想说啥,就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