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像书画试交了卷,与他漫步山道,闲聊赏景。纪辰终于忍不住开口:“宋兄,我能干点什么?”宋潜机笑道:“今晚继续教你下棋,学吗?”“今晚?”纪辰一怔,以为是宋潜机白日事情太忙,“当然学!你上次教过之后,我觉得很有意思,一直想向你请教。”宋潜机仰头望天。天幕低垂,云中似有雁群飞过。“晚上正好有个练手的。”他喃喃自语。只有散修泥腿子,才会将全副身家带在身上。久居洞府的修士,平时必轻装简行。“宋兄说什么?”纪辰随之抬头仰望,“天上有东西?”却只见残阳西坠,层云渐染。天城建筑普遍低矮,令长空更显高远、孤寂。宋潜机笑了笑:“我说,草木从土里长出,人也从土里水里来,修士却争着往天上飞……多奇怪。”华微宗。云海依旧,月照千峰。陈红烛明日将闭关,由父亲虚云和一众华微强者护法,冲击结丹。她不想再做最受宠爱的女儿或晚辈,也不想再陷入乾坤殿上的境况。闭关干系重大,但今夜她没有在无忧愁殿打坐静气,也没有去摘星台看星星放松。她只身来到外门。赵虞平被免职后,虚云提拔心腹担任执事长。新执事长见她来了,忙不迭跟在身后。新一批外门弟子还未入住,寝舍空荡荡,夜里静得只有风声虫鸣。春去夏来,宋院门前的鲜花小径凋谢,只余一丛丛繁茂绿叶。宋潜机离开时趁着夜色,走得极匆促。因而修真界虽有很多棋手、书画家仰慕他声名,却无缘再见一面,多送一程。陈红烛没有去告别。他们立场迥异,如同站在一座高山的两边,下次再遇到,只怕是敌非友。既然如此,不如不见。她听说何青青赶去了,但也只说上两句话。这让她心里有些莫名失落,仿佛宋潜机对华微宗这段日子毫无留恋,即使他每天都过得很自在。这里遇到的一切人和事,不管打过工、练过剑、买过琴,还是遇见过谁,对他都不重要。“大小姐先请。”吱呀一声,朱门大开,陈红烛怔然。从前怡红翠绿的宋院,如今家徒四壁,月光一照,素净地像个冰洞。只有新翻的土地,证明这里也曾住人。新执事暗骂,好个雁过拔毛、鸡犬不留的宋潜机,居然真的一根鸟毛也没给宗门留下!不对,他还留下了一条新罪名:通宋。执事长面上赔笑:“那厮凡人出身,手头紧眼皮子浅,什么都稀罕,大小姐勿恼。”陈红烛置若罔闻,走进院中,四下打量。最终轻叹:“都结束了。”不知怅然还是庆幸。宋潜机没入凡尘,华微宗也该重回正轨。它依然强大,依然是天西洲结束痛苦夜已深了。仙官府各院灯火渐熄,人声渐静。千渠郡沙尘大,月色并不明朗。蕴光朦朦胧胧透过云层,像弟子们缥缈的梦境。宋院众多草木没有睡,它们初搬新家,正在陌生的土壤里默默扎根,努力呼吸新空气。常言说“树挪死,人挪活”,其实草木与人一样,琉璃罩中个个娇贵稚嫩,真正到了穷山恶水的境地,也得埋头走出一条路来。石桌上一点幽微烛火,在风中闪烁飘摇,对弈两人的面容也随风忽明忽暗。纵横交错的棋盘线,质地温润的黑白子,端坐的宋潜机,擦汗的纪辰。纪辰每走一步,必深思熟虑,反复计算。他的计算仿佛无用功,他们连下三局,每局他都被杀得落花流水。但他依然觉得有趣,仿佛一扇大门缓缓打开,自己正走进全新的世界中。这让他觉得自己不完全是一个废物。宋潜机其实并不轻松,术业有专攻,引未来的大阵师入门,总怕耽误对方的天赋。因而他尽量少说,更多让纪辰自己去想。风中只有虫鸣声、清脆落子声,偶尔灯花炸裂,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