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农越听越不对劲。到了最后,脸色涨得通红,开口发不出声音,支支吾吾。孟河泽凶道:“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司农被他筑基威压一震,汗如雨下:“本郡种粟也种豆,一年一熟。亩产最多可达百斤,至于虫害,下官不太,不太清楚。”百斤是豪绅地主们的田庄产量,普通农户五十斤就算烧高香了,而全郡三年不曾下雨,他如何敢说?宋潜机听罢一头雾水。就这?才百斤?不太清楚?我原以为你贵为堂堂司农,掌粮谷,修耒耜,具田器,必有高论,谁知你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太令人失望了。众豪绅观察宋潜机脸色。方才接受献宝时,虽不愉不耐,漫不经心,却没有明显冷脸。而此时他表情难看,眉头紧锁。司农脸色已然惨白。新仙官果然是对宝物不满意,要找茬开刀,立下马威。这把尖刀正好砍在自己脖子上。他噗通一声跪地,倒头便拜:“饶命啊!仙官,您饶了小人吧!”“咚咚咚。”脑袋磕在冰冷地砖上,声音清脆。司礼司军等人见状,不由生出兔死狐悲的凄凉。新仙官如此难伺候,今日恐怕有人要血溅神庙了。“又跪什么!”宋潜机不解。孟河泽大步上前,强硬地将人一把拉起。司农却以为孟河泽要将他拖出去斩杀,浑身软如烂泥,涕泗横流,挣扎不肯起:“仙师,求您开恩!”恰在此时,忽听殿外一阵吵闹。赵仁眉头微皱,还嫌不够乱,给宋潜机递的把柄不够多吗?他冷冷道:“何人喧哗!”“仙官恕罪。”把守殿门的管事进殿禀告,“外面是小岚村的刘瘸子,他疯疯癫癫,非要来献宝,拦也拦不住。”赵仁问:“他献什么宝?”“是他自造的农具,他说是一种新的犁,要不要请他进来?”赵仁恍然大悟,嗤笑一声,对他们这些小把戏不以为然。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在广场闹出大动静,无非是三族见殿内气氛不对,便放任那凡人闹事。想转移宋潜机的注意力,以留下司农一命。真正的献宝已经搞砸了,今日总要有人来承担新仙官的雷霆怒火,不如死个凡人了事。宋潜机听见“犁”字,双眼霎时明亮。千渠郡竟然还有创新农具的智慧人才?凡间果然藏龙卧虎!“那等什么?还不快请进来。”只见心狠手辣的宋仙官忽然站起身,神情激动:“不,我出去迎他。”话音未落,人影如风,竟已冲出殿外。务农大比刘瘸子年轻时不瘸,自然不叫瘸子。他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手艺精湛,巧思频出。在铁器被管制的千渠郡,好木匠擅榫卯,盖房子造家具不用一根铁钉,总会受到乡民尊敬。眼看土地一年比一年干硬,耕牛一年比一年少,垦地越来越费力,刘木匠在农具上动了心思。他苦心研究三年,自创新犁,去神庙意气风发的献宝,却被打断腿扔出来,连仙官的面也见不着。那年他妻子怀有身孕,儿子小虎呱呱坠地,家里从此多一张口吃饭。而他的境况一落千丈。刘木匠每逢“供奉会”必献宝,无一例外地挨打。同乡和朋友们起先苦劝他放弃,后来不再劝,只是叹息,到如今冷眼旁观。“哈,这疯子,真以为献个耕犁就能飞黄腾达了。”乡吏们都这样说。“我不是为飞黄腾达。”刘木匠起先会解释。“不想飞黄腾达想什么,难道鬼迷了心窍?”我想让仙官批准新犁下田地,我想每个人都能用上省力的新犁。我想证明自己不是疯子。刘木匠在心里说。春去秋来,年复一年,神庙的香火永不间断,他已经挨过十八次打,浑身伤痕累累。今年还不行,那就算了吧。只当他从未造过新犁,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但新仙官或许不一样,他能让人们“站起来”,让人们不要供奉他。从来没有一个仙官会这么说。如果他愿意看一眼自己的犁……刘木匠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我要见仙官,我有宝物献上!”“你闹吧,闹大动静。”神庙守卫冷笑,却不像从前一样动手阻拦,高声道,“有本事你直接冲上去!”“这里面八成有鬼,刘瘸子你可不能去。”旁边的同乡扯他衣服。刘木匠一瘸一拐冲出人群,正要踏上玉阶。脚步未落,忽闻神庙门口惊呼阵阵。神庙一贯肃穆威严,何曾喧嚣。广场众人抬眼望去,眼睁睁看着一道人影冲下高高台阶,就像一朵白云从天空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