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想吓跑李金库,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他死,可李金库却像鬼使神差般,竟那么冲上了马路,还被车撞了。现在他已经进手术室三个小时,手术却还没有结束,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蹲在旁边的司机抱着头,苦兮兮地一个劲说“要是人死了怎么办”,夏明慧却根本没心情回答他只是呆呆望着手术室上的灯。还是交警过来录供词才惊醒了她:“我和他什么关系?”下意识地瞥了眼手术室,夏明慧晃了下头,低喃道:“没什么关系,就是认识的老乡。”曾经,她叫过他爸的,可是两辈子的苦,什么情份都耗光了,只留下恨。录过口供,原本夏明慧可以走的,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居然还是留了下来。六个小时的手术,李金库又昏迷了十二个小时,就在医生想说是不是已经变成植物人之前醒了过来。可是人是醒过来了,却已经下半身瘫痪,而且像是丧失了行为能力,整个人都是呆呆傻傻的,连吃饭都要人喂。一听到这个消息,夏明慧怔了半天:“不、不是腿没断吗?”是腿没断,可是李金库腿就是瘫痪了,据说因为撞到脑部,才会这样,是什么神经的问题,夏明慧听了也没有听太懂,反正李金库就这么瘫了傻了。不知怎么着,夏明慧一下就想到了李拴柱。从前李金库对那个唯一的儿子可是没有半点耐心,心情好的时候还好,要是心情不好了,也是腰带上手抽的,最后更是直接把他当包袱甩了出去,可偏偏现在他自己却成了个半傻子,连吃饭都要人喂,比当初的柱了还不如,只不知要是李金库回复心智会怎么想自己的遭遇,会不会像她一样也觉得是报应?人被撞成了这样,就绝不能是私了的事儿了,到最后还是由夏明慧这个伤者的“老乡”提供了联系方式,由交通局的同志联系家属。电话打到胜利二队,事情说清楚了,可接电话的人却一口回绝了来接李金库的事。没人接伤者,撞人案就没法了结,李金库躺在医院里,每天的花销都是撞人的司机掏的。虽说有目击者证明责任不在司机身上,可被撞的到底还是半死不活地躺那儿了,就是没责任也有责任了,案子不了这个司机就只能往里填钱。没法子,急到不行的司机病急乱投医找到了夏明慧这儿,指望着她这个老乡能帮着劝劝伤者家属。“同志,我是真没法子,这样一直在医院住着也不是回事儿,还求您帮忙,让他家里人来一趟,咱先到交通局把事儿了了,哪怕让我赔钱呢,也是一把利索,比这样拖着强多了不是?”这年头开私家车的都是有点钱的,可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花销的,当着夏明慧的面,这司机都快急哭了:“是是,我知道他们离婚了,可再离婚了不也有三分情吗?再不然,你让他家子女来一趟也行。”夏明慧抬了下眼:“他子女没办法照顾……不如这样吧,电话我是不能帮你打的,我打电话只会让对方更反感,怀疑有什么恶意了。我给你出个办法,你呢,打电话或是亲自去一趟尔河都行,不找白玉凤,而是让接电话的喊李拴柱,一定要告诉接电话的人说是李金库出了车祸,人家要赔钱,让来京城领钱呢!”“这、这就行了?”司机怀疑,夏明慧只笑不说话,他也只能就这么回去了。没过几天,白玉凤就从尔河杀到京城了。夏明慧倒是从夏飞仙的电话里知道胜利二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农村还没拉私家电话线,胜利二队倒是安了一台电话,比从前只有公社才安电话强多了,不过这台电话是在队办公室里,谁家来了电话,都是张队长接的,问清找谁,就先挂了电话约好多长时间再打过来,他就用大喇叭一喊,全村人都知道谁家谁来电话了。那天张队长在大喇叭里一喊李拴柱,还说什么到京城领钱,把夏飞仙听得直蒙,再一想,哦,前几天好像有人找白玉凤来着,难不成上回就是说李金库让车撞了?她也没寻思那么多,既然找柱子,那她就抱着孩子喊了正在喂鸡的李拴柱往队上去,倒是张长康警醒:“京城?李金库跑到京里,不是去找咱们闺女了吧?这老东西,净给孩子添乱。”夏飞仙一听也急了,忙快着几步,可才进大队部,都还没来得及和张队长了解一下情况,白玉凤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把扯住夏飞仙,不让她接近电话:“夏飞仙,你咋这么见钱眼开呢?柱子是我儿子,金库是我男人,你算是啥?凭啥抢我的钱?”那气愤样,倒好像是夏飞仙已经拿了那份钱似的。被白玉凤这么一闹,夏飞仙倒是气笑了:“谁想要啥钱啊?别说我,就是柱子,也不稀得要那钱!你要,你拿去啊……”正说话间,电话铃响了,白玉凤立刻就扑了过去,生怕慢了一步,就让夏飞仙接了电话。“对、对,我是李金库的家属。嗯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赶去京里——啊,对了,给不给报路费啊?”一早就知道白玉凤到了京城,夏明慧却没有出现在交通局里,倒是过后,那个司机来给夏明慧送了个稻香村的点心盒子,感谢她给出的主意。又叹:“那个李金库家的人可不是一般的贪啊!都说了不是我的责任,还能那样恨不得扒了我一层皮似的……那个老太太,是直接在地上打滚啊!”夏明慧眨巴下眼,心里暗道这是白老太太也跟来了?也是,这样的好事儿怎么能缺了她呢?虽说责任不在司机身上,可是到最后,司机还是认倒霉赔了一万块钱。白玉凤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万元户,风风光光回了胜利二队,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听说白玉凤得了钱,胜利二队的乡亲自然不肯放过她,可是这回一直避着没来胜利二队帮过白玉凤的白老太太却是充了把地狱犬。以前白玉凤没钱的时候,让乡亲们打得鼻青脸肿也没见白老太太出现,可现在白玉凤有钱了,白老太太却立刻蹦了出来。冤冤相报谁敢来白家闹着要钱,她头一个就要和人掐起来。“要钱,谁欠你们的?李金库啊,你们要钱和他要啊,他人就在这儿,你们把他摇醒了让他还你们钱!再不然,就把人直接拖走了,怎么也一百来斤呢,论斤卖也能卖出点钱呢!”“啥?让我闺女拿钱?没有!你敢往前再走一步,可别怪老娘对你不客气!”白老太太最厉害的一招,是倒地一打滚:“我的头疼啊!哪个王八蛋打的老娘,快、快,叫救护车,送我去医院,老娘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们……”老人年岁大了,往地上一躺,说这疼那疼还真是满吓人的,催债归催债,谁也不想逼死人了,让白老太太这么来了几回,还真把人都震住了,也不敢再来闹白玉凤了。白玉凤这可是好几年没过得这么舒心了。这些年,她在胜利那是人见人烦,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对她丢白眼。这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她没钱啊!这年头,没男人没儿女都不要紧,至少在白玉凤这儿,真是半辈子没供过男人的力,更是为子女操碎了心,现在柱子留在夏家,不用她再操那个心才真的是大喜。可没钱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省吃俭用,这也买不了那也不敢买,一个月连斤肉都吃不起,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只能早点睡,前些日子她为了省下晚饭打从下晌就开始睡了,等到第二天早上起可真是饿得后背都疼了。想起这些,白玉凤绝不会说自己是懒的,地租出去了,一年就指着那点地租过日子,家里更是啥都不想养,从前一年还养两头猪,现在连鸡她都懒得养,抓了几只鸡雏也不好好喂,白老太太一来,就说那鸡都饿得就剩骨头了,还指着它能下蛋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