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脸拉得长:“谁知道是不是我亲孙子啊?”她是恨死了孙燕,连带着孙子也恨得不行,之前取小名小狗子没啥,农村里小名叫这个狗那个狗的多了,可现在孩子四岁了取个大名还叫李黑就很敷衍了。又眼一剜:“别以为我不知道屯子有人在背后碎嘴说坏话呢!我呸,不就是欺负我们家现在没有能撑起家的男人嘛!自己破大家一个,还好意思说我儿子怎么怎么着的,等我儿子回来的……哼,到时候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白胖妈闻言,脸也拉长了:“说啥呢?谁有冤?谁有仇啊?”嘴皮子耍痛快的王桂花一噎,脸上有点讪讪的:“那啥,不是说你家……”白胖妈哼了声,懒得理会王桂花,拧身往屋里去:“外边我翻了,没啥好分的,你们看看还有啥,要不把这柜子分了吧……就是这地基是村上分的,不大好说,要不房子卖了还能分几个……”屋里头白玉凤嚎哭:“有本事你们去找李金库啊!房子是我的,柜子也是我的……”撇撇嘴,王桂花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先是骂了声“活该”,又小声嘀咕:“看我铁牛回来的……”李铁牛出狱是七月中的时候。按说他的刑期只有一年半,去年入冬就该出狱了。可李铁牛那不是个消停客,进了刚进监狱时各种不服,和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和同牢犯人打起来,打伤了一个犯人,就又加了几个月的刑期,搞到现在才被放出来。但最让王桂花上火的不是儿子晚放出来,而是李铁牛当年被打中一枪之后,腿上落了毛病,走路倒还好,虽说有点儿点地,但不细看也没啥,却是跑不动了,在农村这样的可就干不了太重的活儿了,王桂花怎么能不恨?这个时候,李金库已经跑了一个多月了,乡亲们也报了警,可是人却没抓回来。卢公安也说这样的案子不好办,谁都不知道李金库跑到哪儿去了,跑得远那就是跨省的案子,得好几个地方联合办案,麻烦得很。说这话时,卢公安还一个劲地摇头,把报案的乡亲摇得心凉半截。等出了派出所,就看到提着个旅行包的李铁牛。刚从里面出来,李铁牛剃了个光头,人一看他他就瞪人,显然没有因为受过一次劳改就变得和善起来,反倒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彪悍之气。被李铁牛那么瞪着,胆儿壮的都胆突了,原本还想打声招呼的,可目光一对,招呼也不打了,扭过头去只装没看到。他们越是这样,李铁牛就越是忿恨,看人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样。还没等李铁牛回到村里,他“凶悍”的名声就已经在屯子里传开了。都说这人进去一趟比没进之前还恶,以后可得小心避着点。乡亲们怕了,王桂花可没怕,儿子回来,她就像是重得了主心骨,张罗了一桌子的菜,又是酒又是肉的,给儿子斟酒夹菜,抹着眼泪说可怜。李富贵抬抬眼,瞥了眼看起来精瘦壮实的儿子,扁了扁嘴。有啥好可怜的?在那地方人家也不会让饿着,犯得着这样儿吗?也不吭声,闷下头给自己夹了好几块肉,一口吃不了也先夹到自己碗里。王桂花又气又恨,忍不住数落,又和儿子报怨:“你不在家,咱家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你爸啊,不中用!你弟弟那更和得了失心疯似的,还说啥难道我还想他也进去?我就是想让儿子护着点自己,咋就成坏人了?”又扯过李黑:“你看看这小崽子,要不是我硬气,早就让人抢去当儿子了!老夏家的那女人啊,自己没孩子,就成天地惦记着别人家的孩子,你看你二叔家的傻子,她都抢去了!咱狗子健健康康的,她看着更是眼馋……你说,老天爷咋那么没长眼呢?夏飞仙那个骚娘们都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生了个儿子,要搁我身上,我臊都臊死了……”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通,王桂花的大概意思就是多亏她守住孩子和这个家了,要不是她够强,这个家都得被屯子里这帮豺狼虎豹吞了。其中最让她忌恨的自然是夏家母女,说到最后还神秘兮兮地凑到儿子耳边:“孙燕那臭婆娘坐月子时夏飞仙就总来看她,两个女人都是又骚又浪,我看八成孙燕跑也是她鼓动的……”她话还没说完,李铁牛忽地一下站起身。李富贵吓了一跳,捧着碗抬头,张嘴要说话可话到半截又咽了回去,夹了一大筷子菜,身子一拧坐在了炕里,自顾自地吃饭。“铁牛啊,你干啥去啊?”王桂花跳下炕追着李铁牛出去,虽然是在喊,却没有拦着的意思,反倒声音里还带了点兴奋的劲儿。恶习不改头也不回,李铁牛没有回应,径直进了仓房翻了半天拎了把镰刀就往院外走。“铁牛……呀,铁蛋啊,回来了?快进屋吃饭。”李铁蛋没吭声,怔怔地看着撞开他出门的大哥,后知后觉地叫起来:“妈,我哥干啥去?他这才回来又想干啥?”一巴掌拍在李铁蛋的头上,王桂花哼道:“你说你哥干啥?咋的,你没用让你妈受气,你哥还不能替我这个当妈的出气咋的?”一跺脚,李铁蛋皱眉怨道:“妈,你咋能不拦着我哥?他才回来就又惹事,是还想进去蹲几年咋的?”“放屁!惹啥事?就是替我教训下欺负我的人就叫惹事?农村头里,乡里乡亲的,吵个嘴打个架就要蹲大牢,哪儿有这样的事儿啊?”“打架斗殴就要蹲大牢,妈,你也懂懂法中不?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我哥这才从牢里放出来,要是再打伤人就会罪上加罪,判刑都要判得重你知道不?”被李铁蛋说得有些慌,王桂花嘴上却仍是强硬:“你个小屁孩懂啥?还跟我法呀法的?咋的,上了两天半学就瞧不起你妈没文化了?我呸,你就是成了大学生那不也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咬了咬牙,李铁蛋也不想和自己妈吵了,吵多少回她还是那个样儿,从前没觉得,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开始看不得她那作派,难道想过好日子就得用拳头吗?“妈,你、你刚才是说谁家坏话了?”“啥坏话?我说得不是实话?夏飞仙没想抢咱黑子?”“啥时人家想抢黑子了?不是你自己丢在派出所不要了吗?”李铁蛋话都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狠的。“你还是不是我生的了?还帮着那骚娘们说话……”捂着脑袋,李铁蛋也不说话,扭身就跑了出去。王桂花嘴上骂着,脚步却跟上,在院门口又扭头嚷:“李富贵,你是属猪的啊?除了吃还是吃?还不快跟着看去……怎么这么倒霉嫁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她骂得大声,李富贵都绿了,却仍是不紧不慢吃完了饭才出来,迈着四方步,好像没听见王桂花的骂声似的,就那么出了院门。王桂花气得不行,狠狠推了把李富贵,见他和滚刀肉似的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只能不理他自顾自地冲出去。“臭婆娘,早晚收拾你……”阴阴地小声骂了句,李富贵狠狠地咬了下嘴里的牙签。李富贵自己心里有数,打从那回事之后,老婆孩子个个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原本还有三分尊重,现在是连半分都没。不是不生气,可是有啥法子,他年纪大了,打又打不动,骂又骂不过,只能忍着。不过他忍着,别人可不会忍,臭小子不当着他的面牛吗?这会儿倒看看在人家面前还能不能牛得起来!半分不着急,李富贵慢悠悠地晃到夏家,等他到的时候,夏家已经闹了起来。院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左邻右舍,甚至还有人挤进院里去了。李铁牛站在当院,举着手里的镰刀恶声恶气地骂:“有胆做就有胆认啊?你躲什么躲?!姓夏的,你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