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车之前,夏明慧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到尔河,她立刻张罗卖铺子。她现在手里的现钱不够十万,只有把铺子卖掉才能赚齐了这十万块钱。夏明慧做生意的事儿,夏飞仙和张长康一直都是不干涉的,她怎样做,他们都只有支持。但这次,听说夏明慧要卖铺子,张长康立刻反对。“明慧,你说过以后房子会很值钱的,门市房更值钱……之前又买进二驴的铺子时,你不是说了等市场改建,能多换五个门面吗?怎么现在反倒要卖铺子了呢?说句不好听话,卖房卖地那是败家——总之,这铺子不能卖,你和爹说,你到底还缺多少钱?”夏明慧有些赫然,现在没有货款做生意那说法,人们最爱说的是“有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儿”,像她这样要卖铺子去投资做生意的事儿,挨骂也不出奇。嗫嚅着把差的数目说了,夏明慧又解释道:“爹,我知道卖铺子不大好,但你相信我,等电子厂那边开始赚钱了,十个铺子很快就回来了。”张长康斜眼睨她:“十个铺子?你那个厂里开始赚钱时,铺子的价钱是不是又涨十倍了?”抿了抿唇,夏明慧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张长康说得很对,虽说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房价还没涨那么快,相对稳定,但铺子的价格肯定还是会涨的。垂下眼帘,张长康忽然道:“铺子不要卖,你缺的钱我给你补上。”“爹……”夏明慧愕然,忙拒绝:“那怎么成?爹,你不要动你那些珍藏的宝贝。”夏明慧对古董了解得不多,但跟在张长康身边久了,听他偶尔和周志勋说的那些话,也知道张长康的收藏里有几件东西是挺值钱的。“东西收藏得久了感情也深,哪儿能因为我就卖掉呢?爹,要不,我去趟省城,看看有没有人收我那张‘全国山河一片红’。”她不说还好,一说张长康直接就笑场了:“快别提你那张邮票的,傻丫头,你那张邮票能值几个钱?最多也就四五千吧?”夏明慧张嘴想说会值更多,但一想再值钱至少也得十年后了吧?现在还真是至多只能卖个四五千,就这,可能也是爹往多了算了。按住夏明慧的手,张长康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道:“今天这个事,你听我的!明慧,明个儿爹就去趟北京,你一会儿就给研城那边打电话,说你答应入股了——现在这年头,就算是街道大集体的厂子,能让你投资入股那也是不简单的事儿啊!至少,这么些年了爹就没听说过,还是人南方人想得开……”张长康说得对,虽说现在改革开放了,可厂子入股这种事可真是没有先例,哪怕只是属于街道的集体企业,上面管着的人也多着呢,从这点上来说,顾主任可算是很开放了。还想拒绝,夏明慧才张嘴,张长康已经皱眉:“你要是再说‘不’,可就是不把我当爹了……飞仙……”抱着秋实的夏飞仙睨了眼张长康,笑道:“慧儿啊,你还不知道你爹吗?他那点东西还不都是你和秋实的?你只当是可怜你爹吧,你要是再拒绝,他今天晚上就不用睡了……”“咋说话呢?啥可怜……”张长康先皱眉说了句,但下一句就立刻道:“不用晚上,爹中午觉都不能睡了……”被故意苦起脸的张长康逗笑了,夏明慧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她一点头,张长康立刻松了口气:“可算是松口了,你这丫头可要急死个人……”又顺手拍了拍跟着傻笑的李拴柱:“臭小子,也给你留着好宝贝呢!”夏飞仙一笑,搂紧了怀里的秋实,给夏明慧递了个眼色。跟着夏飞仙到了楼上平台,夏明慧接过秋实逗弄,看着收被子的夏飞仙,夏明慧没有追着问她是想说什么,还是夏飞仙收了一床被子,忍不住探出头问:“慧儿,你知不知道白玉凤那头是怎么想的?”他想媳妇了“啥怎么想的?”夏明慧一时没会意过来。“还想啥?当然是柱子的事儿了。”夏飞仙嗔了句,又道:“你看啊,柱子现在也是大小伙子了,平常也能跟着你爹下地干农活呢!虽说现在都是雇大机器,活不大重,可是柱子那一把子力气,干活还是一把好手!我就寻思着,他老大不小的了,是不是该给他说媳妇了?”夏明慧一听,脸上的笑就淡了。这两年,李栓柱一直在夏家,白玉凤基本就是对他不闻不问了。夏家也没追着白玉凤去要过李拴柱名下的地租,就这样白养着他。因为不好明说的默契,两家人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谁都没有主动说过李拴柱的事儿。要说夏明慧现在对李拴柱,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憎厌,也算是把他当成了半个弟弟,一个可怜一半也是处出了点感情。现在的李拴柱,人还是傻乎乎的,说话时也透着股傻气,但吃得多,长得壮,就像夏飞仙说的一样,干活是把好手,下地时从来不吝惜气力,只要不是那么精细的活儿,他都做得很好,出门在外,如果不说话,只是傻笑的时候,倒看不出多傻,只觉得是多憨厚的一小伙子。可娶媳妇,那可是另一回事了。眼皮一掀,夏明慧没有顺着夏飞仙的话说,只是淡淡道:“柱子他想媳妇了?我看啊,还是不要祸害人家的好姑娘了。”一句话,夏飞仙的脸皮一下涨得通红:“咋这么说话呢?我又不是想要给他找多好的姑娘,我就是寻思着也得让柱子有个伴不是……”“娘,”打断夏飞仙的话,夏明慧沉声道:“娘想给柱子找啥样的媳妇?难道也找个傻的?”夏飞仙直觉反驳:“那哪儿成啊?咋的也得是个会过日子的啊!一家子两个傻的不会过日子的那怎么能过得了日子呢?”“那就是了!娘想给柱子找个精明能干的姑娘,可哪家精明能干的姑娘乐意嫁个智商不够的?”夏飞仙讪讪的:“那啥,你张婶说她有个亲戚,家在大兴安岭那边,深山老林的,穷着……”“再穷也不中!”夏明慧直接反对:“娘,咱家现在是有点钱了,可不能啥都用钱买啊!您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那是聘礼,不是买姑娘!是,平常男方给聘礼也是正常,可是现在咱说的是柱子,柱子这样的情形,你拿聘礼给他娶媳妇,旁人只会说你拿钱给他买了个媳妇!我倒不是怕人家说啥难听的,而是您这样,对那个可能会嫁过来的姑娘不公平。”“啥不公平?咱家也没逼她,那得是姑娘家心甘情愿才成的事儿啊!”看出夏飞仙脸色难看,夏明慧却没有回避,仍道:“娘,这事儿还是算了吧!张婶和你说姑娘愿意?可那愿意的到底是姑娘自己还是她家里人?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是人家姑娘为了家里人答应嫁过来,也未必能真心实意地和柱子过日子,日后成了怨偶,你只会更难过。”揪着被角,夏飞仙的脸一会红一会白的,到最后还是一声叹息:“咱要是不张罗着,那白玉凤能想着柱子的事儿吗?总不能让柱子这么孤单单过一辈子吧?”那也不能怕他孤单就祸害人家姑娘啊!这个事儿它不是这样办的,真要给柱子娶了媳妇,人那姑娘心里是不愿意的,以后还说不定要闹出什么事儿呢!再说,打从心里,夏明慧就不赞成柱子娶媳妇这事儿。夏明慧想这么说来着,可话到嘴边,看看夏飞仙的表情,她又咽了回去,只道:“娘,你也别急。反正柱子现在才十八,人现在婚姻法规定的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呢!还差好几年呢,你急什么啊?”“怎么能不急?咱屯子里那结婚先不领证的不多得是?”夏飞仙还想再说,可看闺女的脸色明显是不想再说下去,也只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