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四十大多了,夏飞仙不是没经过男女事儿的雏,在那种地方学的东西更是花样百出,可那都是女人哄男人的,何尝听过男人说这样的情话?就是死去的男人,那也是没对她说过半句好听话啊!这一瞬间,她心底真的是涌上一股热浪,只觉得干涸了十几年的心竟是在这一瞬间湿润了。“张大哥……”她低声唤着,到最后却只是转过头去默不作声。张长康看着死板,可是到了这会儿却是个会来事儿的,也或许夏明慧之前就没完全懂了这个大爷。其实,说起来,玩古董的多多少少都是心中有点情怀的人,哪里真的会是木讷不懂言辞的人呢?只不过这说话也得看对象,不见张大爷之前和周志勋就比和她还亲。“飞仙,”嘴里叫着,张长康的身体就往前倾了倾,虽说没伸手去拉扯夏飞仙的手,可是这样身体前倾却显出亲近来。“我也实话和你说,解放前啊,我也不是捡破烂收废品的,收是收,不过收的是古董。那会我在省城里,专帮洋毛子收古董,虽说算不得是号人物,但在这一行里也算是小有点名气。钱呢,也赚了点,只不过那时候年轻也挥霍了不少,人都说我豪气是个讲义气的汉子,可说白了,不就是败家才得了那些夸奖?”苦笑了下,张长康摇头道:“那时候风光过了,可解放后这活计就不能做了。往外卖古董,那就是犯法,是汉奸。那年月,我是真没少挨斗,背飞机上枷板那都是常事儿,脸上口水还没干就又落了一层。要不是后来有人帮了我一把,得以躲到尔河来,现在说不定人都没了……”舔舔嘴唇:“你看,我也不是啥好人!飞仙,你要是心里实在觉得不自在,那就当咱们那是坏人凑成一窝了呗!蛇可不得和蛇在一处吗?”一听这话,夏飞仙有些急了:“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还坏人凑一窝?谁和你是坏人啊?”“啊,是我错、我错!打我这张不会说话的嘴……”张长康举手作势,才打了一个嘴巴,夏飞仙已经伸手来拦。张长康也是个顺杆爬的,竟是立刻顺势握住了夏飞仙的手,亲亲热热地道:“飞仙,我是真的想好了,会好好护着你,疼着你,不让你再受半丁点苦。还有慧儿,那就是我的亲闺女,我会好好赚钱,供她上大学,看她找个好工作,让她吃商品粮,做城里人……等咱老了,就帮着闺女抱孙子,整天乐呵呵的,啥都不愁……”不得不说张长康真的很了解夏飞仙。说别的都还差着,可说到供夏明慧上大学,让她做城里人,夏飞仙就一下子心动了。“这、这……那啥,慧儿到底不是你亲生的。”“不是亲生的咋的了?她不也不是你亲生的?你对她不好?”张长康眉毛一掀:“再说了,你看我这岁数,还能生孩子啊?”夏飞仙眨巴眨巴眼,嘴张了张,却没好意思说,只是忍着笑低了头。要说张长康也就五十来岁,要按后世优生学来说是略老,可是要生孩子也是能的,就是夏飞仙,还没绝经,也不是不可能生孩子了。可是吧,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张长康的话不真,可这么听着就是觉得心里并没有舒坦了。垂了头,夏飞仙还是犹豫:“要说对我们娘俩好,我也是信的,可是张大哥,这事儿我也得考虑孩子,慧儿也大了,她要是不愿意,那我肯定得守着我闺女……”夏飞仙话还没说完,夏明慧已经在屋外头接话:“我愿意愿意,娘啊,我太愿意你找老伴啦!”脸上一下涨得通红,夏飞仙猛地抽手起身,嗔怒骂道:“臭丫头,谁上你偷听啦!?”说着话,抹身就往屋里去了。夏明慧笑嘻嘻地进屋,也不进屋,只笑道:“娘,今个儿咱得喝酒,我也跟着喝盅啊!”“小孩家家的喝什么酒……”夏飞仙骂了声,可声音里却透着喜气。闺女都要喝酒庆祝了,那自然是答应了的。夏明慧只是笑,转过头却是冲着张长康抬了抬下巴:“张大爷,你做我娘的老伴那是没问题,可要想做我爹,那得看你的表现了。”闻言失笑,张长康一叠声地笑:“好好好,看大爷,不,看爹的表现……”小鸡雏说闲话的不是没有,打从那天之后,张长康就更是常来胜利二队,帮着夏家干活又卖力又搭料,还时不时地带了吃的用的,最显眼的是有一次用自行车驮了足有半匹的布料进夏家。这年头买布可没有论匹的,都是几尺几尺的买,精打细算恨不得一身身裳能省个一尺半尺布的,剪裁的时候都是费心思算计的。像张长康这样,厚厚的一卷子布用自行车驮,不惹眼都奇怪了。虽说布料怎么着也得有半匹,但并不是一样,一半是白底小碎花的的确良,这个是要给夏飞仙做裙子的:“我看人城里好多女的都穿裙子,你也做一套穿吧,露出半截小腿来,肯定好看。”话一说,夏飞仙就啐了声:“我都半百老婆子了,还露什么腿啊?!”“露腿咋了?肯定好看。”张长康直撇嘴:“还有,那个白色的厚布料给慧儿做喇叭裤,现在城里年轻孩子都穿这个,咱慧儿腿长,穿上一准好看。”还真是的,也不知是因为周志勋过年时打了个样儿,还是这股喇叭裤风潮终于吹到尔河了。现在尔河大街上最流行的时尚就是喇叭裤和蝙蝠衫,尤其是白色的,更是招人。商店里一条喇叭裤大概是卖三十六七,不是谁都能买得起的,就有不少人买了布找裁缝做,别的啥都不用管,光手工费裁缝就能赚三块钱,这样做的喇叭裤大概有二十五六块,就省了十块钱。爱美的小青年,要是没一条喇叭裤那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的确良虽然没有喇叭裤火,可是也一样是时髦货,商场里常常就卖光了,想买那得排着队抢,像张长康这样一下就买到十几尺的,就不说花了多少钱,光是心思就已经够让人感动了。这样招摇着进了村,整个村子都知道夏家那个男人又来了。这年头没有什么追求这词,说就是说想讨夏飞仙做老婆的那男人。不错,这年头按毛主席的话说,不想结婚的耍朋友那就是耍流氓,所以不管多大年纪,直接一个中心点,讨老婆。打从张长康送了这么回布料,原本“野男人”的名儿就淡了,倒还是有不少人说“夏飞仙可是捞了个好男人,瞧那男人多肯为她花钱,这人的命啊……”也有酸溜溜的:“瞅着,啥时候男人被榨干了油水,还不被一脚踹了?!你们还不知道,夏家那个哪是普通女人啊!”不管是说啥,这回还真是,没什么人敢跑到夏家门口来说这个了,就是无意中撞见,也赶紧地闭了嘴。夏明慧忍不住想她娘以前不知道做过什么,不过不管做什么,肯定是很彪悍的事儿,要不然也不会几句话就震住了屯子里这一票长舌妇。不过这样也好,没人跑到眼前来惹眼,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更开心。虽说张大爷和娘还没正式结婚,但张大爷俨然就已经是她家的人了,今年的活儿大半都是他做了。春耕时夏明慧连假都没请,翻地的拖拉机是张大爷联系的,播种时雇的人也是张大爷雇的,两个长辈都是一个论调:“家里事有我们呢,用不着你,好好上学,旁的别管。”还真是,夏明慧周六时急匆匆赶回家,可站在地头上,看着地里热火朝天干活的人,还真是觉得自己插不上手。就连夏飞仙,今年也没下地,而是负责做吃食送到地里,活儿都是张大爷领着雇来的人干的。“别怕花钱雇人,最多咱少赚点就得了呗!身子重要,千万不能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