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自嘲地一笑,站起身回到屋里。翌日清晨,尉迟越便将沈宜秋揉醒:“小丸醒醒,我们去河边逛集市。”沈宜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往床帷外一望,只见房中仍是一片幽暗,不由纳闷:“河边的集市也没有这样早的……”尉迟越已经将她从被窝里拎出来,用自己的大氅将她一裹,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再不走,一会儿五郎醒了,又得叫他缠上。”沈宜秋哭笑不得:“带着他一起去便是了。”尉迟越斩钉截铁道:“不行,带着他我们便玩不成了。”洗漱罢,两人换上在庆州时乔装穿过的白衣士子衣裳,贾七、贾八和邵泽等几名亲卫扮作长随,一行人便出了院子。到得外院,舆人将马车赶来,尉迟越撩开车帷,一只脚刚踏上车,便发现车厢角落里有一团黑影。那影子动了动,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阿兄,阿嫂……你们来啦?五郎等了你们好久……”尉迟越脸一黑:“你怎么在这里?”尉迟五郎道:“今日上巳,我就知道阿兄肯定会想方设法甩脱我,与阿嫂两人出去逍遥快活。哼,想得倒美!故此我天未亮便来车里候着你们。”尉迟越恼羞成怒,便要将他扔下车,沈宜秋道:“殿下就让五郎与我们一同去吧,人多热闹。”不等太子说什么,尉迟渊已经叫起来:“阿嫂真好,阿嫂就是个活菩萨,我就知道你们家是阿嫂说了算,阿嫂的大恩大德五郎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以报……”话未说完,额头被他太子阿兄重重弹了一记,吃痛“哎唷哎唷”叫唤起来。尉迟越无法,只能带着这讨人嫌的累赘一起上路。一行人到得宁河边,太阳才堪堪升到水面上,朝霞映得河水流光溢彩、绚烂如锦。宁州习俗,每到上巳前后,城中商贾便在宁河两岸支起棚帷,当作店肆,斑斓的彩棚鳞次栉比,又有人独出心裁,赁了停泊在渡口的船只,备上茶菓酒肴,便成了水上的茶肆酒馆。彩棚舳舻相连十余里,成了远近闻名的水边集市。他们到时时辰尚早,商贩们正在忙着支棚张帷。一行人沿着河边漫步,清寒的晨风裹着淡淡的水腥气往人肺腑里灌。尉迟渊忽然皱着眉头抽抽鼻子,双眼倏地一亮:“古楼子!”经他这么一说,众人都从冷风中分辨出一缕暖暖的香气,是烙饼与羊肉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尉迟越乜了他一眼:“鼻子比孤的日将军还灵。”却也不由得食指大动,出门前虽用过些早膳,但清晨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半碗粥,此时方才觉得饿了。一行人循着胡饼的香气,寻到一艘画舫,果见一个粟特人正在船尾烙饼,旁边还有个胡女守着装油茶的汤镬,见了几人眉开眼笑,大清早便开张,自是大大的吉兆。几人要了两个鼓楼子并几壶油茶,让店主将饼切成片,登上船,围坐在一处,一边饮茶吃饼,一边看着河边纷杂忙碌的景象。日头渐渐升高,商贩们已将货物摆好,城中的士庶渐渐涌向水边,一时间宁河两畔人喧马嘶,夹杂着凌乱的乐声,好不热闹。尉迟越放下见底的茶杯,对沈宜秋道:“我们也去逛逛。”尉迟渊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指了对岸一处道:“那里有戏台子,咱们去看百戏!”赠刀上了岸,尉迟渊便要过桥去对岸看百戏。尉迟越袖着手,嗤之以鼻:“长安又不是没有,大老远的跑来看百戏,呵。”乜了弟弟一眼:“真有你的,尉迟五郎。”话音未落,他一眼瞥见沈宜秋,见她双眸亮闪闪的,似有期待之色,尉迟越这才想起,她自小受沈老夫人约束,在长安时大约没什么机会看百戏,便即改口:“灵州地处边陲,风俗自与京都不同,此处的百戏不知有何独到之处,去看看也无妨。”尉迟渊冲着沈宜秋一揖:“沾林兄的光。”说罢不等他太子阿兄教训,朝着前方的黑渠桥飞奔而去,跑到桥头,掐了一条柳枝,一边走一边时不时抽打一下石阑干。尉迟越在后面看着,没好气道:“手里一刻不能闲着。”桥上人如织,车如龙。过了桥,所有人都在往戏台的方向涌。尉迟越隔着袖子握住沈宜秋的手,低声道:“跟着我,这里人多,小心别走散了。”沈宜秋身着男装,两个男子在光天化日下手牵着手,怎么看怎么古怪,但沈宜秋却任由他牵着没抽回手。他们被人潮推挤,仿佛两片随波逐流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