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扬声道:“曹彬,你身为刺史,戕害百姓,掠买良民,勾结豪富隐没户口,吞并田地,致使无数黔首流离失所,蠹政害民,为祸一方,国法难容!”太子这番话说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当说到“掠买良民”的时候,众臣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四下里一片诡异的寂静。曹彬身为薛鹤年爪牙,徇私枉法这么多年,勉强也算个有勇有谋的人物,片刻的慌乱惶遽过后,很快镇定下来,迅速将自己眼下的处境盘算了一遍。所谓“戕害百姓”指的多半是牛家那贱婢的事,他一早便想好了,若是事发,便推到妾室身上,他最多只能算治家不严。而“掠买良民”一条,掠到太子头上确实棘手了些,但动手的是人牙子,他可以推说自己不知情,天家要脸,太子被掠为“男宠”的事,捂还来不及,哪里会大肆宣扬?只有“隐没户口、吞并田地”一节是真的要命,但是他将证据藏到那种地方,太子的人潜进来不过两三日,怎么可能掌握证据?多半只是找到几个流民做人证,口说无凭,到了京城,刑部与大理寺中又有薛鹤年的人,想来也告他不倒,反过来问个栽赃陷害未尝不可。思及薛鹤年,他心中大定,心道太子到底还嫩了些,竟然以为自己能扳倒薛鹤年,怕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觑了觑太子,有恃无恐道:“仆一心为公,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殿下想是听信谗言,对仆有什么误会,殿下命仆入京受有司审问,仆自当奉命,只望尽早澄清误会,以免有伤殿下令誉,寒了臣子的心。”说罢扫了一眼席间众人。尉迟越冷冷一笑,就在这时,一人手捧木函穿过珠帘快步走来,曹彬认出那人是与太子一同进府的少年之一,心头一突,待他看清来人手中的东西,宛如晴天一道霹雳,耳边嗡嗡作响。贾八向太子行了一礼:“启禀殿下,东西取来了。”尉迟越点点头,对曹彬道:“曹刺史可认得这物事?”曹彬忍不住抬袖掖了掖淌到脸颊上的冷汗,稳了稳心神,是了,那日他一时大意,将他们叫到书斋,他们定是那时起了疑,但仅凭这部经书,他们又能看出什么?他们绝想不到……太子定是在诈他,这时千万不可因为心虚而自乱阵脚。他打定了主意,强自镇定道:“回禀殿下,这不过是仆书斋中的几卷佛经罢了,未知有何不妥,还请殿下赐教。”尉迟越打开一卷经书扫了一眼,只见天竺文的经文旁用青笔注了一些大燕字,看着似是寻常批注,但文理颇为不通。他对曹彬道:“不知曹刺史对天竺佛经也有研究。”曹彬道:“仆不务正业,但未敢怠忽政务。”尉迟越听他直到此时还在砌词狡辩,心中一哂,看向沈宜秋,微微颔首:“林待诏,有劳。”沈宜秋起身离席,走上前去,向太子施了一礼,从袖中抽出一物,呈给尉迟越,沉声道:“启禀殿下,此乃仆等从城南普觉寺历代支持墓塔拓下的文字。”太子从她手中接过,对着曹彬抖开:“孤不识天竺文字,还请曹使君指教,普觉寺历代主持墓塔上刻的是什么?”话音未落,曹彬已经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软在地。尉迟越向侍卫一挥手,两人一左一右架起曹彬往外走去。曹彬已如一滩烂泥,挂在侍卫胳膊上,双脚拖在地上,恍若没有知觉。尉迟越扫了席中的庆州官员一眼,淡淡道:“还请诸位在刺史府中盘桓两日。”顿了顿道:“请放心,待孤查明诸位与曹彬案无涉,即可安然离去。”几个与曹彬狼狈为奸的庆州官员知道大祸临头,已是面无人色。从京中来的官员虽不知道太子出示的东西藏着什么乾坤,但隐隐知道定是能将曹彬钉死的证据。众人这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子与五皇子白龙鱼服,并非贪图玩乐,却是去搜集曹彬贪赃枉法的证据。随太子去凉州的官员中并无薛鹤年一党,但都明白太子此举意味着什么,心中俱是凛然。宁十一远远望着沈七娘,心中五味杂陈,他虽不知道她这几日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但太子竟然让她查案,实在令人费解——当日他们在桃林中一席长谈,他自知道她见地不俗不逊男子,但毕竟是女儿身,若是与太子异地而处,他断然不会让她去涉险。众人各怀心思,一时间香雪楼中鸦雀无声。待侍卫将曹彬押下去,尉迟越方才对着众官一揖:“囊日婚宴,孤因醉酒未能献舞娱宾,今日借机献丑,诸位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