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知道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转而问译官马德祖:“马兄,你近来不是日日蒙殿下召见么?想来时常见到林待诏吧?”马德祖呷了一口茶汤道:“不瞒足下,马某蒙殿下召见,正是去教这位小林待诏吐蕃语,你们别看那小林待诏年纪小,殿下对他可是眷顾非常,两人谈天说地,便如友人一般。殿下为人严肃,只有对着林待诏时常常脸带笑容。”众人听了都是啧啧称奇,只有宁彦昭脸色一白,放下竹箸,执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烈酒入喉,烧得他心口发疼。这些日子太子时不时召见他,两人一边对弈一边闲聊,从诗文聊到朝政,他与太子越熟悉,越发现他胸襟开阔,见地不凡,这样一个人,是不会假公济私、以私废公的。早知如此,若是他当初多一分坚持,而不是听见谣谚便即放手,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是他甚至无法怨恨,无法懊悔,因为他心里明白,若是再回到那时,他依旧会作出同样的选择。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们都会错过。初吻沈宜秋跟着领路的黄门来到行宫正殿东侧的喜安殿——太子的下榻之处。她步入堂中,却见食案已经摆好,尉迟越笑道:“连日来粗茶淡饭,这行宫里虽没什么山珍海味,烹调却比驿馆精细些。”沈宜秋入了座,便有宫人上前摆膳,她打眼一看,有五六道都是她平日喜欢的,显然是太子特意吩咐厨下做的。尉迟越道:“这里的冷修羊做法似乎与长安有异,你尝尝。”边说边替她布菜。沈宜秋尝了尝,点头道:“果然,似乎更鲜嫩些。”太子大悦:“那便多吃几块。”他自己却不动箸,一瞬不瞬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微微蹙眉:“才这几日便瘦了,小丸都快变成小棍了。”沈宜秋早知他一寻到机会便要拿自己的小字打趣,越理会他越来劲,便只作听不见,抬眼看看他道:“殿下也清减了。”因尉迟越要在灵武逗留数日检阅朔方军,这趟行程十分赶,他们途中几乎没怎么休息,每日清晨出发,赶一整天的路,日西方至驿馆歇息。一路上舟车劳顿,饶是太子体魄强健,也不免消瘦了些许。尉迟越听她这么说,只道她关怀自己,不觉嘴角微扬,随即压下:“胡说,旅途中成日无所事事,比在京中轻省多了,哪里会瘦。”说着又往她碟子里堆了许多肉食:“多吃点,用完膳我们去登通天台。”沈宜秋一听,脸色便是一白,不必问那楼台有多高,一听“通天”两字就知端的。她神情恹恹,嘟囔道:“一定得去么?”尉迟越捏了捏她包在幞头中的发髻:“到了甘泉宫怎可不登通天台,这通天台乃是秦汉祭天处,足有三十五丈高。”沈宜秋一听有三十五丈,脸色由白转青。太子接着道:“孤听人说,雷雨天站在通天台上,云根都在脚下。”沈宜秋心说雷雨天站那么高,是生怕雷劈不到自己么?但是这话只能心里想想,决计不能说出来。尉迟越见她仍是兴致缺缺,哄道:“来都来了。你不想爬也不打紧,大不了孤背你上去。”“来都来了”四个字似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威力,沈宜秋一听,也觉此生说不定只来这甘泉宫一次,若不登临,难免遗憾,便点点头。用罢晚膳,两人便即登上辇车,往通天台行去。沈宜秋自不敢叫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背她登台,又不愿叫黄门宫人用步辇抬,咬着牙自己爬,还差四五丈,实在已经筋疲力尽,气喘吁吁道:“殿……殿下……容……容妾……歇……”话音未落,忽觉脚下一空,身子一晃,已被尉迟越打横抱了起来。沈宜秋不禁轻声惊呼,越往上台阶越陡,她不敢往下面看,不觉搂住男人的脖颈。尉迟越轻笑了一声,故意道:“这台阶真陡,一不小心栽下去可怎么是好。”沈宜秋明知他是逗自己,却也紧张起来:“妾自己下来走吧。”尉迟越却不肯将她放下来,接着道:“小丸倒是不怕,滴溜溜便滚下去了。”沈宜秋听他还有暇消遣自己,不愿理他,便即闭上眼睛,来个自欺欺人的眼不见为净。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太子停下了脚步,不禁睁开眼。这一睁眼不打紧,她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随即便屏住呼吸,目力所及,惟见星斗满天,仿若一伸手便可摘下。尉迟越却并未将她放下,抱着她转了两圈,眼前的星辰也旋转起来,此情此景美得叫人窒息。沈宜秋叫这美景震撼,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