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点点头,可那恼人的风刮个不停,她手中的帕子不多时便湿了。辞出蓬莱宫,尉迟越便即整装出发。此番与吐蕃议和,随从官员并东宫黄门、宫人百人,另有从十二卫中抽调的精锐三千骑保驾。太子亲任正使,副使是兵部侍郎李玄同,随行官员近二十名,来自中书、门下、御史台、兵、礼、户等各衙,此外还有鸿胪寺少卿与若干精通吐蕃语言文字与风俗的译官。除了各司官员之外,太子还带了两位年轻的翰林院待诏,一位是去岁进士科魁首宁彦昭,另一位则名不见经传,群僚中几乎无人识得。此人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量还未长足,生得清俊无俦,比之有“玉郎”之称的宁彦昭,似乎还多几分秀雅。不过翰林待诏不入流品,太子愿意带两个年轻人陪在左右,也无人可以置喙,群臣见之不过有些纳罕,也并未放在心上。这位神秘莫测的翰林待诏自然就是沈宜秋了。太子妃这几个月名义上深居甘露殿替张皇后“侍疾”,自然不能出现在使团中,须得捏造一个身份。最方便的自然是以侍妾之名随行,但如此一来,她一路上只能藏形匿迹、规行矩步,每到一处行宫馆舍便闭门不出。太子妃本人虽没什么异议,但尉迟越那日听了邵家表姊的话,推及沈宜秋,料她也想尽情领略沿途风光与人情,便兴起了令她扮作男子的心思。堂堂太子妃自然不能扮作奴仆,若是扮成侍卫,她这小身板又实在不像样。各部官员皆有品级,等闲蒙混不过去,思来想去,也只有翰林待诏合适,虽没有官品,但他可以随时召见伴驾,不会有人以之为怪。唯一的问题是,同为翰林待诏的还有个宁十一郎。尉迟越有心栽培宁彦昭,凉州行自要带上他历练一番,宁十一眼下还未拜官释褐,尉迟越便给了他一个翰林待诏的身份。两个翰林待诏抬头不见低头见,沈宜秋的身份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见过她的宁十一。尉迟越踌躇一番,终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心困着沈宜秋——左右两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尽量少叫他们凑在一起便是。临行前,随行官员各按官品列队,翰林待诏无品级,与鸿胪寺的译官们一起骑马走在最后头。两位翰林待诏一碰头,宁十一郎果然露出愕然之色,但他不过愣怔片刻,便恢复了那镇定自持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向她作揖行礼:“某河阳宁十一,敢问足下高姓,行第几何?”沈宜秋早知宁十一郎也在随行之列,心中早有准备,但乍然见到他,依旧有些五味杂陈,定了定神,平静地回以一礼:“敝姓林,彭州导江人,族中行十七,见过阁下。”两人叙过礼,便即心照不宣地目视前方。半晌,宁十一郎还是忍不住瞥了沈宜秋一眼,轻声道:“足下……这一向还好么?”这话问得古怪,好在周围的译官们正高谈阔论,夹杂着隆隆车马声,宁十一的语声又极低,无人注意到。沈宜秋道:“多谢足下垂问,某很好。”宁十一郎目光微动:“那便好。”沈宜秋欠欠身,便不再与他搭话。宁十一郎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太子车驾在前,尉迟越坐在车中,想起沈宜秋此时正与宁十一郎并辔而行,可以光明正大地谈天说地,只觉如有芒刺在背,终于忍不住对车旁骑马随行的大黄门来遇喜道:“去请林待诏。”来遇喜心中暗笑,奉了命,便即调转马头去请人。不一会儿,沈宜秋来到跟前,向太子行了个礼:“仆见过殿下。”尉迟越清了清嗓子,冠冕堂皇道:“林待诏熟知沿途各州府的风土地旺,自此以后便随在孤左右,以便孤随时问询。”沈宜秋暗自好笑,不过面上不显,一本正经地行礼,压着嗓音道:“谢殿下恩殿,仆不胜荣幸。”行出两里路,太子又撩开车帷,对马上的太子妃道:“林待诏,孤有一事相询,请登车。”沈宜秋无法,只得勒缰下马,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尉迟越的马车。与太子同车是莫大的荣耀,随行官员心中不由暗忖,这位年轻的林待诏不知是何来历,似乎出身寒门,亦无功名在身,可所受眷顾似乎更胜林状头,不知有何过人之处。沈宜秋上了车,放下车帷,向尉迟越行礼道:“殿下有何吩咐?”尉迟越听她仍旧压低嗓音学男子说话,知她是故意揶揄于她,轻哼了一声伸手将她拉入自己怀中,俯身在她耳边道:“孤请待诏来,自是有事相询。”